第七章

冰冷的、混杂着无数时空碎片的空气，仿佛凝固的胶质，沉重地压在中心平台每一个人的胸口。眼前是无数条通向光怪陆离世界的桥梁，身后是已然崩塌坠入深渊的栈桥废墟。脚下，是那块刻着古老纹路和“Source”字眼的黑色合金石碑，沉默而冰冷，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每个人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源点……”哈伯特·斯帕罗粗嘎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在那石碑和周围无数条散发着诱人又危险气息的桥梁之间来回移动，脸上写满了挣扎，“这玩意儿……比系统还老？操，这水也太深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工具带，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埃莉诺·维尔德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拂过石碑上那些非人工的纹路，她的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这种材质……从未见过……能量残留的模式也……完全不同……”作为炼金术士，她对物质本质的探究欲望暂时压倒了恐惧。

卢西恩·德·蒙特维尔伯爵则紧盯着空中那刚刚被异常干扰、此刻似乎恢复平静却依旧令人不安的系统光幕，声音低沉而严峻：“那个‘旅者’……竟然能压制系统警告？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目的……”他看向柯兰迪尔，“柯兰迪尔先生，这选择，恐怕绝非善意。”

西拉斯·费恩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寸，他指着那些看起来“正常”一些的桥梁，比如那个维多利亚雾都或者哥特雪夜，尖声道：“选那边啊！当然是选我们知道一点的！这鬼石碑一看就邪门！碰了绝对没好下场！那个旅者就是想害死我们！”

【直播间人数：9, 000, 000+】

【打赏积分疯狂滚动】

【留言：“选石碑！搞快点！”“我要看新地图！霓虹那个！”“雪景！杀杰克像狩猎！”“别听骗子的！侦探快决定！”“打赏给你了！快动啊！”】

观众的狂热催促如同背景噪音，廉价而喧嚣，与这决定生死的沉重抉择格格不入。

柯兰迪尔沉默地站立着。提灯的光芒在他脚边投下一圈稳定的光晕，映亮他紧抿的薄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他的目光低垂，落在手中的黑色笔记上。

指尖划过那些无法破译的密码和刺目的红色短语。

……系统谎言……

……不要相信旅者……

……不要完全依赖积分……

……源点……

……通道是陷阱也是唯一……

笔记的警告，Chain 7的遗骸，“旅者”的引导，系统的异常，眼前这宏大到诡异的时空枢纽，脚下这古老的石碑……

碎片在脑中疯狂碰撞、重组。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首先投向那条通往维多利亚雾都的桥梁。熟悉的煤气灯光晕在浓雾中摇曳，甚至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扭曲模糊的马车声。那是他的时代，他的战场，至少看起来是。

安全？熟悉？或许。但也是系统安排好的“猎场”之一。回去，意味着继续扮演系统剧本里的角色，用取悦观众的打赏积分去兑换生存物资，一步步“升级”，最终呢？成为另一个Chain 7？变成一段绝望的“回声”？

他的目光移开，扫过霓都市、沙漠、深海……最后，落回脚下这块冰冷的石碑。

危险？未知？绝对的。那个“旅者”的目的成谜，引导的背后极可能是更深的陷阱。但是……

这也是唯一一个，直接指向系统“谎言”核心、可能蕴含着打破这囚笼关键的机会。

是继续在舞台上跳舞，直到耗尽最后一丝价值？

还是冒着立刻粉身碎骨的风险，去掀开幕布的一角，看看背后到底是什么？

他的性格里，那与社会脱节的傲慢，那逻辑至上的疯狂，那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求，在此刻压倒了谨慎权衡的本能。

他厌恶被操纵，厌恶被当成戏子，厌恶停留在表象。

他想要的是根源。是答案。

哪怕那答案足以致命。

柯兰迪尔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混杂的空气刺痛肺腑。他猛地合上了笔记，发出清脆的声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我们不去任何桥梁。”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绝对零度环境的钢铁，坚硬、冰冷、斩钉截铁。

“什么？！”西拉斯失声尖叫，“你疯了？！你看不见那是什么鬼东西吗？！那个旅者明显没安好心！”

哈伯特也愣住了：“侦探……这太冒险了！我们连这石碑是什么都不知道！”

卢西恩眉头紧锁，但他没有立刻反对，只是沉声道：“理由？”

埃莉诺也抬起头，看着柯兰迪尔，等待他的解释。

“理由就是，猎杀杰克是系统明确的任务，是它希望我们走的‘正途’。”柯兰迪尔的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而这条‘正途’，Chain 7走过了，结果变成了废墟里的枯骨和一段求救的回声。我们继续走下去，最好的结果，或许就是赚取足够多的积分，兑换一个‘体面’的死亡方式，或者变成系统的一部分，成为新的‘引导员NPC’。”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剖开血淋淋的可能。

“而这个，”他用脚尖点了点那黑色的石碑，“是系统试图掩盖、甚至可能‘害怕’的东西。是那个权限高到可以干扰系统警告的‘旅者’引导我们来看的东西。风险极大，但这是唯一可能触及‘真实’、找到破局方法的机会。”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西拉斯身上：“选择安全，就是选择慢性死亡。选择危险，至少主动权在我们自己手里，哪怕死，也是朝着系统脸上吐一口唾沫之后死。”

西拉斯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惨白。

哈伯特喘着粗气，眼神挣扎，最终狠狠一跺脚：“妈的！你说得对！老子宁愿被这石碑炸死，也不想变成那鬼样子！”他指向栈桥崩塌的方向。

埃莉诺沉默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真理往往藏在危险之后。我同意。”

卢西恩深吸一口气，缓缓颔首：“虽然理性告诉我这极度不明智……但您的逻辑，无法反驳。蒙特维尔家，从不缺乏面对未知的勇气。”他握紧了手杖。

团队的意见，在柯兰迪尔强硬的推理和人格魅力（或者说压迫力）下，被迫统一。

“很好。”柯兰迪尔不再犹豫。他再次蹲下身，将提灯靠近那块石碑。

灯光下，那些天然的纹路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复杂。他尝试着将黑色笔记靠近石碑，没有任何反应。又尝试用手套触摸那些刻痕，依旧冰冷死寂。

“斯帕罗，检查一下石碑和地面的连接处，或者有没有隐藏的接口。”

哈伯特立刻上前，用粗笨的手指仔细摸索石碑底部和周围的地面：“妈的……严丝合缝……像是一整块浇铸在这里的……等等！”他的手指在某处停顿了一下，“这里……好像有个凹槽？非常浅，几乎摸不出来……”

柯兰迪尔立刻凑过去。在石碑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侧面，确实有一个大约拇指指甲盖大小、极其浅淡的圆形凹痕，不仔细触摸根本发现不了。凹痕内部似乎还有更细微的、与石碑本身纹路截然不同的刻线。

这个凹痕的形状……

柯兰迪尔猛地想起什么，迅速翻开黑色笔记，快速翻到中间某页。那里，在一片密集的密码符号中间，用红色的笔勾勒了一个小小的、略显潦草的圆形图案，内部有着简单的放射状线条。

之前他以为这只是某个密码的组成部分或书写者的无意识涂鸦。

此刻，与这个凹痕对比，形状几乎完全吻合！

“笔记……钥匙？”埃莉诺也看到了，惊呼出声。

柯兰迪尔心脏猛地一跳。他尝试着将笔记的硬质封面那个角落，对准凹痕按压下去。

大小似乎合适，但……毫无反应。

不是物理上的钥匙。

是能量？信息？还是……

他盯着笔记封面上那个图案，又看向凹痕。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猛地集中精神，尝试调动体内那微薄的、因为完成第一个任务而获得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积分”蕴含的能量，将其引导向手指，再透过笔记，聚焦向那个图案——

这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尝试！

然而，就在他做出这个举动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的嗡鸣声响起。

黑色笔记封面上那个圆形图案，竟然微微亮起了黯淡的红色光芒！

同时，石碑上的那个浅淡凹痕，也同步亮起了完全一致的微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响动从石碑内部传来！

紧接着，整块黑色石碑上的那些天然纹路，仿佛突然被注入了生命一般，依次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

石碑表面变得微微透明，内部似乎有无数更加复杂的光线在飞速流动、重组！

一个冰冷的、非人的、但与系统提示音质感略有不同的电子合成音，直接从石碑内部响起，回荡在每个人脑海：

【检测到权限验证……模式识别……】

【关联协议激活……】

【信息碎片载入……】

【“源点”记录片段 7a 播放：】

【“……观测站第七日志……‘摇篮’协议运行稳定，但‘访客’活性持续增强……渗透尝试次数增加……”】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高维信息流注入……标记为‘观众’……它们正在扭曲‘摇篮’内部规则……”】

【“……‘猎场’形成……‘玩家’概念被植入……系统原生指令正在被覆盖……”】

【“……我们正在失去对‘摇篮’的控制……‘访客’与‘观众’似乎存在某种共生……”】

【……请求支援……请求……滋……】

声音戛然而止。

石碑上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冰冷的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那段短暂、破碎、信息量却爆炸到极致的“记录片段”，如同精神炸弹，在五个人脑海中轰然引爆！

观测站？摇篮协议？访客？观众扭曲规则？猎场？玩家概念被植入？失去控制？

这……这听起来……

系统（摇篮）并非主宰？它本身也是一个被入侵、被扭曲的产物？“观众”和“访客”（杰克？）是外来者？他们这些“玩家”是被强行塞进来的角色？

这颠覆性的真相，比任何怪物都可怕千百倍！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尽褪，连呼吸都忘记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脚下这块重归沉寂的石碑，和那段余音绕梁、将一切认知都砸得粉碎的冰冷记录。

柯兰迪尔的手指还按在笔记上，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空中那悬浮的、依旧在狂热刷着打赏和催促留言的光幕。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虚无的窥视。

他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华丽的、鲜血淋漓的……

马戏团帐篷。

而他们，就是聚光灯下，那试图咬断锁链的……

困兽。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近乎疯狂的弧度。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