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视角,深夜病房外)
守夜的第三个晚上。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清冷的月光,洒下一地惨白。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从门缝里渗出来,像时间的秒针,一下下敲在神经上。
累得几乎麻木。咖啡因也压不住那股从骨头深处渗出来的疲倦。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轻微的脚步声。
没睁眼也知道是她。她总在这个时候来,像掐准了点。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我肩上,布料柔软,蹭过脖颈时带起一丝痒意。她没说话,只是挨着我,也靠在了墙上。肩膀贴着我的手臂,传来一点安稳的重量。
然后,一个保温杯塞进我手里。拧开,一股温和的、带着药材清香的鸡汤味道飘出来,驱散了一点周围冰冷的消毒水味。
“妈睡下了?”她声音压得很低,气音拂过耳廓。
“嗯。”我喝了一口汤。温度刚好,暖流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熨帖了几乎冻僵的脏腑。味道很淡,没放多少盐,是病人和守夜人都能喝的那种。
“你也喝点。”我把杯子递还给她。
她接过去,小口喝了。月光照亮她小半张侧脸,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这几天,公司、家里、医院,她来回跑,也没睡过一个整觉。
安静又喝了几口汤。身体的僵硬和心里的某块坚硬,好像随着这点温度,一点点化开了。
“刚才爸醒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问你是不是来了。”她忽然轻声说。
我喉咙一哽,没应声。只是把头往后,更重地靠在了墙上,闭上眼。
她的手摸索下来,找到我垂在身侧的手。手指穿过我的指缝,轻轻扣住。掌心柔软,带着一点点湿暖的汗意。
没有更多的话。就在这充斥着药水味和死亡阴影的走廊里,并肩靠着,分享一杯寡淡却温暖的鸡汤,手指紧紧交握。
仪器的滴答声还在响。
但这一次,声音好像不再那么冰冷刺耳了。
温情这玩意儿,平时觉得腻歪又矫情。
但这种时候,就这么一点无声的陪伴,一杯恰到好处的热汤,一只紧紧攥着你的手……
真他妈能当救命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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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灰蒙蒙的,像掺了水的牛奶。仪器滴答了一夜,这会儿听着都有些麻木了。
她靠在我肩上,呼吸均匀绵长,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脑袋歪着,碎发蹭着我的脖颈,有点痒。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惫的阴影。保温杯还攥在她手里,没盖紧,一点残存的温热气丝丝缕缕地散出来。
没敢动。
肩膀早就酸麻得没了知觉,像不是自己的。但稍微一动,她肯定就醒了。
就让她这么睡会儿吧。能多睡一分钟也好。
走廊那头传来护士推着治疗车轻微的轮子声。由远及近。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想坐直些,把她挡一挡。
护士经过我们身边,脚步放轻了,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眼神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温和,悄无声息地推车进了隔壁病房。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鼻子里发出一点含糊的呓语,像是要被惊扰。我几乎是屏住呼吸,手臂下意识地收拢了些,形成一个更稳固的依靠。
她咂咂嘴,脑袋在我肩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又沉沉睡去。
心里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这操蛋的处境,还是骂自己这他妈莫名其妙变得异常柔软的心肠。
低头就能看见她发顶那个小小的旋儿。以前怎么没发现?傻乎乎的。
阳光终于挣扎着穿透云层,把那点灰蒙蒙的光染成了淡金色,落在她脸上,照亮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一夜没睡,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浆糊,沉重又混乱。爸的病情,妈的眼泪,医生的谈话,费用的压力……所有东西搅和在一起,沉甸甸地压着。
但就在这片沉重和混乱里,肩膀上这点真实的、温热的重量,却像风暴眼里唯一平静的点。
anchoring me.
就这么着吧。
酸就酸吧,麻就麻吧。
窗外,天总算要亮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