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像要把世界砸穿。累。骨头缝里都透着疲乏。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好像已经腌进皮肤里,怎么都洗不掉。
爸强撑着笑的样子,妈六神无主的眼泪,专家冷静却沉重的语气……还有家里这个,看似平静,实则眼神里藏着不安和探究的她。
像走在一根极细的钢丝上,两头都是沉甸甸的重量,喘口气都怕失去平衡。
她到底还是问了。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却又带着藏不住的颤音。
那一瞬间,烦躁几乎顶到喉咙口。还要解释什么?已经够乱了。就不能让我自己待着?
可对上她那双眼睛,里面的不安几乎要溢出来。她又在胡思乱想了吧?想到之前那段日子,想到她差点走错路,想到我那些愚蠢的“报复”。
到嘴边那句硬邦邦的“没事”突然就卡住了。
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太累了,累到懒得再筑墙。也许是窗外这操蛋的暴雨,让人也想不管不顾地溃堤一次。
“对不起。”
话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但这三个字像开了闸,后面的话,带着一股铁锈味,不受控制地往外淌。爸的病情,妈的慌乱,一个人的奔波……那些原本打算烂在肚子里的沉重。
看着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砸在桌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把。酸涩,还有点……莫名其妙的轻松。
到底还是把她扯进来了。把这摊破事,把这份沉重,分给了她。
她哭着说“对不起”,说“要一起”。手腕被她抓着,很用力,指甲掐得我有点疼。但这疼让人清醒,也让人……踏实。
对,踏实。
原来我不是非得一个人硬扛。原来这座山,可以分一半给她。即使她肩膀没那么硬,但多一个人,总能多一分力气。
擦她的眼泪,手指碰到皮肤,湿漉漉的。笨手笨脚, probably弄疼她了。但她没躲。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但这次哭,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不是委屈,不是抱怨,是……心疼?还有那种“一起”的狠劲。
雨好像小了。心里的某根弦,也跟着松了一点。虽然疲惫依旧,虽然前路还是他妈的一团糟,但好像……没那么孤了。
握住她的手。很小,很软,却莫名有力量。
算了。就这样吧。
烂摊子就烂摊子,重就重吧。
至少有人一起抬了。
(丈夫的视角,几日后)
医院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二十四小时不熄,照得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和某种隐约的衰败气味混合在一起,粘在衣服上,甩都甩不掉。
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新的检查结果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在胃里。治疗方案又得调整,费用、风险、预后……一堆冷冰冰的术语砸过来,砸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
摸出手机,屏幕干净得很,没有未接来电。拇指悬在那个熟悉的号码上,犹豫了几秒,还是锁了屏。
告诉她有什么用。除了多一个人睡不着觉,对着手机唉声叹气,还能怎么样。她那个爱瞎想的脑子,指不定又拐到哪个角落里去。
可走到住院部门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夕阳把高楼玻璃染得一片金黄,整个世界热闹又正常,只有自己格格不入地陷在这一小片惨白里。那种铺天盖地的孤立感又淹上来。
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微信。找到她的头像。对话还停留在昨天她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手指动了动,发了三个字过去:「在干嘛」
几乎秒回:「准备晚饭。爸今天怎么样?」
盯着那行字,还有后面那个小小的问号。想象了一下她系着围裙在厨房的样子,可能正切着菜。心里那根绷得太紧的弦,莫名其妙就松了一丝。
靠着冰凉的墙壁,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没打电话,怕听到她声音自己先撑不住。打字能藏起情绪。
「还好。」
「刚和医生聊过。」
「方案要变,有点麻烦。」
发送。像扔出去一块石头,等着听回响。
手机很快又震。
「什么麻烦?严重吗?」
「你别急,等我查查资料。」
「晚上给你熬点汤带过去?」
一句接一句,有点慌,但条理清晰。没哭哭啼啼,没六神无主,就是在想办法,在问,在试图分担。
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新消息,那一种熟悉的、被她填满的感觉又回来了。不是负担,是……锚点。把我从这片绝望的白色里,暂时拉回一点人间烟火气。
嘴角可能动了一下,自己都没察觉。
回她:「嗯。别太累。」
锁了屏,把手机揣回兜里。深吸了一口那难闻的空气,转身往回走。
脚步好像没那么沉了。
有个人能说句“别急”,好像……真的有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