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五日,夜,暴雨过后
日记本,雨终于落了。
不是轻柔的细雨,是倾盆而下的、洗刷一切的暴雨。电闪雷鸣,像是要把连日来的闷热和淤积彻底撕裂。
就像我们的对话。
晚上,他又一次晚归。带着比以往更深的疲惫,甚至有些…心不在焉。餐桌上,我看着他沉默的侧脸,那些盘旋多日的不安和猜忌几乎要将我吞噬。
勺子碰到碗边,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放下勺子,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抬起头,眼里有血丝,带着一种被工作耗尽后的空洞。他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又会用一句“没事”敷衍过去。
但他没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手指用力按了按眉心。
“对不起。”他先说了这三个字,声音沙哑。“这段时间,冷落你了。”
我怔住了,心脏微微揪紧。
“不是项目的事,”他摇了摇头,目光垂下,落在桌面上,有些艰难地继续,“是……爸那边,检查结果不太好。妈慌了神,所有事都压过来,医院、专家、后续治疗方案……我一直在跑这些。”
他说的“爸”,是他的父亲。那个总是笑呵呵、有点倔强的老人。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所有那些关于晚归、关于沉默、关于另一个名字的胡思乱想,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卑劣。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自己脸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发颤。
他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疲惫:“告诉你有什么用?徒增一个人担心。你前段时间……状态才刚好一点。”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怕你……又胡思乱想。”
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的不安,我的猜忌。他选择独自扛起另一座沉重的大山,沉默地穿梭在医院和家庭之间,还要分神顾及我脆弱的情绪。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桌面上。
“对不起……”我哽咽着,“我竟然还……”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我身边。没有拥抱,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有些粗糙地擦掉我的眼泪。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点笨拙。
“哭什么。”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无奈的温柔,“没事的,会好的。”
这三个字,不再是之前那种隔绝一切的盾牌,而是变成了一种承诺,一种沉重的、共同面对的决心。
“以后……这种事,要告诉我。”我抓住他的手腕,眼泪流得更凶,“我是你妻子。好的坏的,都要一起。”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看着我,眼里的疲惫依旧,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种卸下部分重担后的松弛,和一种深沉的、无需言说的依赖。
“嗯。”他重重地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好。”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敲打着窗棂,像温柔的絮语。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但空气中那层紧绷的、透明的膜,仿佛在这场暴雨和眼泪中被彻底冲垮了。
他需要我。不是需要一个完美无缺、从不猜忌的妻子,而是需要一个能在他扛不住时,和他一起站在暴雨里的人。
而我,也需要他的需要。需要这种被真实地、脆弱地依赖着的感觉,需要这种共同承担重量的踏实。
这不是童话故事里完美无缺的爱。这是浸透着泪水、愧疚、疲惫和无奈的爱。是看清了彼此所有的不完美和脆弱之后,依然选择紧紧握住的手。
日记本,雨停了。
天,好像真的要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