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晖书院的晨雾总带着股墨汁般的稠。苏棠是被檐角滴落的露水滴醒的,睁眼时,窗纸上已洇开淡白的光,像现代修复室里未干的宣纸,轻轻一碰就怕蹭花了墨迹。她坐起身,摸了摸枕边的木簪——是春桃送的,簪头刻着“平安”二字,木纹里还嵌着点东庄的泥,洗了好几遍都没洗掉,倒像原主残留的念想,紧紧缠着她。
院外传来杂役扫地的声音,竹扫帚划过青石板,“唰唰”声混着晨雾飘进来,裹着墨香和草木的冷意。苏棠换好月白襦裙,刚把藏着纸条的暗袋缝好,就听见门外传来轻叩声:“苏姑娘,先生请您去前堂论学。”是书院的小丫鬟,声音里带着几分怯意,想来是听说了昨日贵女们对她的议论。
苏棠应了声,抓起桌上的《伤寒论》——是从母亲书房里带出来的,书页边缘已被翻得发毛,空白处还有母亲娟秀的批注:“治人如修器,需辨其质,不可一概而论。”她摩挲着批注,忽然想起现代修复古瓷时,导师说的“每一道裂纹都有它的脾气”,心里竟泛起点跨越时空的暖意。
前堂里已坐了不少人,阳光透过高窗洒进来,在青砖上投出细长的光斑。清晖先生坐在上首,手里捏着把折扇,见苏棠进来,笑着指了指身边的空位:“苏姑娘来得正好,今日咱们论‘辨证施治’,你且说说,何为‘辨证’?”
这话一出,底下立刻传来细碎的议论声。李尚书家的女儿李嫣然挑了挑眉,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先生,这‘辨证施治’是医家精髓,可不是谁都能懂的,有些人连药碗都端不稳,怕是连‘证’字都认不全吧?”她说着,目光扫过苏棠的手背,那里的结痂还很明显,像道淡褐色的疤。
苏棠没恼,只是走到堂中,捧着《伤寒论》躬身行礼,声音清浅却坚定:“学生以为,‘辨证’如辨瓷。去年学生曾见匠人修复一支宋瓷梅瓶,瓶身有两道裂纹,一道是烧制时的冰裂纹,需用糯米汁调石膏慢补;另一道是后世摔的崩瓷纹,需用蛋清调瓷粉快黏。若把冰裂纹当崩瓷补,再好的匠人也救不活那瓶子。”
她故意用修复古瓷作比,既避开了过于专业的医理,又把“辨证”的核心说得透彻。清晖先生愣了愣,随即抚掌大笑:“好一个‘辨瓷喻辨证’!姑娘这见识,倒比那些死啃医书的老儒通透!”
坐在角落的顾砚之也抬起了头,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丝诧异。他指尖夹着支笔,笔杆上还沾着点淡墨,见苏棠望过来,轻轻点了点书页上的“太初”二字,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像怕被人发现什么秘密。苏棠心里一动——那两个字的笔迹,竟和母亲批注里的“太初”一模一样,顾砚之到底是谁?
“哼,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的比喻,算不得真本事。”李嫣然不服气,又开口刁难,“既然苏姑娘懂医,那我倒要问问,我这几日总觉得心口发闷,该用什么药?”她说着,故意挺了挺胸,露出腕间的金镯,那镯子上的花纹繁复,却在接口处留了道细缝,显然是新打的,还没磨合好。
苏棠走到李嫣然身边,没碰她的脉,只是盯着她的金镯看了两眼,又闻了闻她袖口的香气:“李姑娘的金镯是新打的吧?袖口熏的是西域的安息香?”
李嫣然愣了愣,点头道:“是又如何?”
“安息香性温,虽能安神,却滞气血;新打金镯接口锋利,贴着腕间的内关穴,久了会阻遏心经气血。”苏棠轻声说,“姑娘只需把金镯换个宽松的,再停用安息香,心口的闷意自然会消,不必用药。”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李嫣然赶紧摘下金镯,果然见接口处磨红了片皮肤,她脸一红,再也说不出刁难的话,只能讪讪地坐下。清晖先生捋着胡须,看向苏棠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观物辨症,姑娘这本事,倒有几分太初谷的影子。”
“太初谷?”苏棠心里一紧,追问,“先生说的太初谷,可是医仙传承的太初谷?”
清晖先生刚要开口,却被顾砚之打断:“先生,时候不早了,该论下一题了。”他说着,起身走到苏棠身边,手里拿着张纸,纸上画着些奇怪的纹路,“苏姑娘若对医道感兴趣,课后可来藏书阁,我这里有本《太初医经》的残卷,或许你会感兴趣。”
苏棠接过纸,指尖触到顾砚之的指尖,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像摸到了冰玉。她低头看那些纹路,竟是归墟玉镯上的云纹,只是中间多了个“棠”字,和她怀里的玉牌纹路正好契合——顾砚之果然知道玉镯的秘密!
论学结束后,苏棠跟着顾砚之去藏书阁。阁楼很高,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屋顶,上面摆满了线装书,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书页上投出斑驳的光影。顾砚之走到最里面的书架前,抽出一本蓝布封皮的书,递给苏棠:“这就是《太初医经》的残卷,你看看吧。”
苏棠翻开书,里面的字迹和母亲批注的一模一样,翻到最后一页,竟夹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归墟玉镯,双界钥匙,棠砚合璧,太初归位”,落款是个“玄”字——是玄真子!她猛地抬头,看向顾砚之:“你是太初谷的人?”
顾砚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古槐树:“你母亲是太初谷的传人,你手腕上的医纹,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说着,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淡青色纹路,和苏棠的一模一样,只是他的纹路上多了个“砚”字,“我找你,是为了完成你母亲的遗愿——找到归墟玉镯,阻止周夫人和玄铁卫的阴谋。”
苏棠心里的疑团终于解开,却又生出新的疑问:“周夫人和玄铁卫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想打开归墟之门,用太初医经的力量复活前朝余孽,颠覆大宁。”顾砚之的声音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丝冷意,“你母亲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才被周夫人害死的。”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苏棠头晕目眩。她攥紧手里的残卷,指节泛白,手背的结痂被扯得生疼,却没在意——原来母亲的死不是意外,是周夫人的阴谋!她想起母亲书房里的账本,想起那张写着“玄铁卫”的纸条,心里的恨意像藤蔓一样疯长,却又被理智压了下去——她不能冲动,要找到证据,为母亲报仇。
“我该怎么做?”苏棠问,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很坚定。
“先找到归墟玉镯的另一半。”顾砚之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牌,和苏棠的合在一起,正好拼成个“归墟”二字,“你母亲把玉镯分成了两半,一半在你这里,另一半在苏疏桐身上——她不是周夫人的女儿,是前朝公主,周夫人收养她,只是为了利用她的血脉打开归墟之门。”
苏棠愣住了——苏疏桐竟是前朝公主?难怪周夫人对她忽好忽坏,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她刚要再问,就听见楼下传来杂役的喊声:“不好了!藏书阁的《千金方》手抄本不见了!”
顾砚之和苏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顾砚之快步下楼,苏棠跟在后面,刚到楼梯口,就看见翠儿站在藏书阁门口,手里捏着块帕子,眼神慌乱:“我……我刚才路过这里,听见里面有动静,进来一看,书就不见了。”
苏棠盯着翠儿的帕子,上面沾着点墨渍,和顾砚之笔杆上的墨色一模一样——是翠儿偷了书!她刚要拆穿,就被顾砚之拉住了。顾砚之对她摇了摇头,又对翠儿说:“我们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们会禀报先生的。”
翠儿如蒙大赦,赶紧跑了。苏棠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拆穿她?”
“现在还不是时候。”顾砚之低声说,“她是周夫人的人,拆穿她只会打草惊蛇。我们先假装不知道,看看周夫人想干什么。”他说着,从袖里掏出个小巧的铜铃,递给苏棠,“这是太初谷的传音铃,有事我会用它联系你。”
苏棠接过铜铃,指尖触到铃身的纹路,冰凉的触感里带着点暖意,像顾砚之的目光。她把铜铃藏进袖袋,又把《太初医经》收好,心里的迷茫渐渐散去——她不再是一个人,有顾砚之的帮助,有母亲的遗愿,她一定能阻止周夫人的阴谋,为母亲报仇。
夕阳西下时,苏棠回到住处。春桃托人送来的莲子羹还温着,她喝着羹,想起顾砚之说的话,想起苏疏桐的身份,心里五味杂陈。窗外的古槐树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叶子飘落,像一封封寄往过去的信。苏棠摸了摸怀里的玉牌,又摸了摸袖袋的传音铃,腕间的医纹忽然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周夫人不会善罢甘休,苏疏桐的身份也会带来新的麻烦,可她不再害怕——她有医道,有朋友,有母亲的遗愿,这些都是她的力量。
下集预告:千金方失窃引疑云,传音铃响破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