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把清晖书院染成了淡墨色，竹轩的竹子在风里晃，影子落在青石板上，像谁用墨笔描了半幅残画。苏棠提着盏琉璃灯过来时，灯芯的光在风里颤，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头连着竹轩的门，一头连着院角那片刚种的药草——顾砚之正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把小银锄，在松土里埋什么。
“顾公子倒有闲情，夜里还种药草。”苏棠的声音轻，怕惊散了院里的静，琉璃灯的光落在她袖口，把月白襦裙照得像浸了月光的纱，“只是这时候种，怕是过不了冬。”
顾砚之没回头，手里的银锄顿了顿，土粒从锄尖落下，砸在一片嫩绿的叶子上——是忘忧草，刚冒芽，叶子薄得像蝉翼，在灯影里泛着淡青的光。“苏姑娘怎知过不了冬？”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不是装病时的虚弱，是那种卸下伪装后的松弛，像浸了温水的茶，“忘忧草性韧，埋得深些，等开春就能发满院。”
苏棠走近了，才看见他身边放着个粗陶盆，里面盛着些晒干的桂花，甜香混着药草的苦，倒生出种特别的味道。她蹲下来，指尖碰了碰忘忧草的叶子，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叶尖还沾着点细土，是他刚才松的。“公子种这个，是想忘忧？”她抬头，琉璃灯的光落在顾砚之的脸上，把他眼底的细纹都照得清楚——之前装病时没注意，他眼下竟有淡淡的青影，像熬了好几夜。
顾砚之放下银锄，从怀里摸出块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泥。帕子是素色的，边角绣着朵小小的鹤纹，和他靴底的暗纹一样，是顾家的标识。“人总有想忘的事。”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转着帕子的角，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昨天在藏书阁查案时，他也这样转着狼毫笔，“比如……查了半年的案子，还没头绪。”
苏棠心里一动。她知道顾砚之说的是周夫人与前朝余孽的勾结，之前在竹轩，他拿出玄铁卫令牌时，眼底藏着的不仅是坚定，还有点疲惫——像是独自扛着什么，连个能说的人都没有。“公子若不嫌弃，”她把琉璃灯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从荷包里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晒干的合欢花，“我这有合欢花，煮水喝能安神，比忘忧草管用。”
纸包刚递过去，顾砚之的手突然顿了。他的目光落在苏棠的手腕上，那里的淡青色医纹在灯影里泛着微光，像条细巧的青蛇，绕着她的腕骨。“苏姑娘的医纹……”他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不确定，“是不是和太初谷有关？”
苏棠的指尖僵了僵。她想起母亲批注里的“太初谷医纹，一脉相承”，想起顾砚之之前拿出的玄铁卫令牌，还有那块能和她合璧的玉牌——这些线索像散在水里的墨，慢慢晕开，连成了一条线。“公子怎么知道太初谷？”她没直接回答，反而反问，指尖轻轻碰了碰荷包里的玉牌，凉得像块冰。
顾砚之没说话，转身从竹轩里拿出个木盒，打开来，里面放着块白玉牌，上面刻着个“砚”字，玉纹里泛着淡光，和苏棠荷包里的那块像一对。“我母亲是太初谷的弟子。”他把玉牌递过来，指尖碰到苏棠的手，凉得像刚才的忘忧草叶子，“她临终前说，若遇到手腕有医纹的姑娘，就把这块玉牌交给她，还说……‘待归墟现，寻医仙’。”
归墟？
苏棠接过玉牌，指尖触到玉面的纹路，突然觉得荷包里的玉牌也热了起来，两块玉牌隔着布，像是在互相呼应，泛着淡淡的青光。她想起穿越时那块缠枝莲玉镯，想起玉镯里浮现的“太初医经”，还有玄真子这个名字——这些之前零散的线索，突然像被线串起来的珠子，有了形状。“归墟是什么？”她抬头，看见顾砚之的眼底藏着点复杂，像是知道很多，却又不能说。
“归墟是个地方。”顾砚之把木盒收起来，重新蹲回药草旁，银锄在土里划了道浅痕，“传说在东海之滨，藏着太初医仙的遗物，能解天下奇毒，还能……连通阴阳。”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查周夫人的案子，就是因为她和人交易‘归墟地图’，说是要找什么‘医仙遗物’。”
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翠儿偷的《千金方》手抄本，想起周夫人下毒时用的生附子和草乌，还有那块刻着“周”字的蜜饯罐——原来周夫人的目标从来不是《千金方》，也不是她这个嫡女，而是归墟里的太初医仙遗物。“公子是怕她拿到遗物，危害苍生？”她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不确定，“还是……有别的原因？”
顾砚之的银锄停了。他抬头，灯影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眼底的疲惫照得更清楚。“我父亲是镇北将军，十年前战死沙场，就是因为有人通敌。”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后来我才知道，通敌的人里，就有周夫人的兄长，而他们通敌的筹码，就是归墟地图。”
原来如此。
苏棠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顾砚之不像表面那么冷硬——他装病弱，查案子，甚至接近她，都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为了阻止周夫人的阴谋。就像她想为母亲报仇一样，他们都是独自扛着什么，在黑暗里找光的人。
“公子若不嫌弃，”苏棠拿起石桌上的琉璃灯，灯光把她的影子和顾砚之的叠在一起，落在药草上，“我陪你一起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坚定，“我母亲的死和周夫人有关，你的仇，我的仇，我们可以一起报。”
顾砚之的银锄顿了顿，突然笑了。不是之前的敷衍，是那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笑，像月光破了云，落在药草上，亮得晃眼。“好。”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暖意，“那以后，就有劳苏姑娘了。”
风又吹起来，竹叶子“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说话。忘忧草的叶子在灯影里晃，顾砚之的玉牌在苏棠的手里热着，两块玉牌隔着布，泛着淡淡的青光，像两颗心，慢慢靠近。苏棠看着石桌上的合欢花，突然觉得，这书院的夜，好像没那么冷了——她不是一个人，顾砚之也不是。
“对了，”顾砚之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本手抄本，是《千金方》的副本，“昨天你说想查《千金方》里的解毒方，我把副本带来了，上面有我母亲的批注，或许对你有用。”
手抄本的纸页已经泛黄，批注是用淡青色的墨写的，字迹娟秀，和苏棠母亲的字迹像姐妹——原来顾砚之的母亲，真的和她母亲是旧友。苏棠接过手抄本，指尖拂过批注，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母亲从未离开，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把她和顾砚之连在一起，把真相，一点点推向她。
琉璃灯的光在风里颤，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绕着院角的忘忧草，像个解不开的结。苏棠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周夫人的阴谋，归墟的秘密，还有太初医仙的遗物……这些都像藏在暗处的狼，等着他们靠近。但她不再害怕——她有医道，有顾砚之的帮助，有母亲的遗愿，还有这块热乎乎的玉牌，像颗定心丸，揣在怀里，暖得很。
顾砚之看着她手里的手抄本，突然开口：“明天先生要讲《伤寒论》的‘辨厥阴病脉证并治’，你若有不懂的，可来问我。”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我母亲说，我小时候背医书，总比别的孩子快，她还笑我，说我将来能当太医。”
苏棠笑着点头，指尖碰了碰手抄本上的批注，突然觉得，这书院的夜，好像也没那么长了。月光落在忘忧草上，叶子泛着淡青的光，像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看着这两个在黑暗里找光的人，慢慢靠近，慢慢成为彼此的光。
下集预告：时疫突发掀波澜，金针破妄显医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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