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谷的晨雾总比别处来得柔,像被揉碎的青绸,贴在药圃的叶片上,凝着颗颗晨露,风一吹就滚进土里,留下浅浅的湿痕。苏棠跪在松针铺就的蒲团上,指尖捏着三枚银针,针尾沾着点薄荷露,在晨光里泛着细弱的光。玄真子坐在她对面的竹椅上,手里翻着泛黄的《太初医经》,书页间夹着的干花(是苏棠母亲当年采的忘忧草),随着翻动轻轻晃。
“医魂篇第一要诀,”玄真子的声音混着松风,清润得像山泉水,“见生死而不悲,遇苦难而不慌。你娘当年练这一章,用了三个月才稳住心神,你别急。”他抬眼,目光落在苏棠微微颤抖的指尖,“银针拿稳,气要沉在丹田,别想着‘救’,要想着‘渡’——渡人渡己,都是医道。”
苏棠深吸一口气,薄荷的凉混着当归的醇钻进鼻腔,她试着把气往下压,可一想到昨夜玄真子说的“你娘的死,万毒门脱不了干系”,心就像被揪着,气也跟着乱了。银针“当啷”一声掉在蒲团上,针尾的晨露溅在她的素裙上,晕开一小片湿。
“又慌了?”玄真子放下医经,弯腰捡起银针,指尖在针尾擦了擦,递回给她,“你心里装着事,气就稳不了。是想你娘的事,还是记着侯府的仇?”
苏棠的指尖攥着银针,指节泛白。她确实忘不了——忘不了周夫人冷笑的脸,忘不了苏疏桐推她下水时的眼神,更忘不了玄真子说“你娘用禁术救我,毒没清干净就回了侯府”时的沉。“我想变强,”她抬头,眼底有光在闪,“想快点学会医术,查清楚我娘的死因,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这就是执念。”玄真子摸了摸垂在胸前的白须,指腹蹭过须上沾的草药屑,“医道是救人的,不是报仇的。你娘当年救我,不是为了让我找万毒门算账,是为了让我接着救更多人。你若带着恨修炼,术法早晚会反噬自己。”
话音刚落,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粗哑的呼喊:“玄真子前辈!救命!俺爹快不行了!”苏棠抬头,就见个穿粗布短褂的少年冲进来,草鞋上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划着几道血痕,“俺爹上山采药,被‘青鳞蛇’咬了,毒已经串到心口了!”
玄真子起身,对苏棠说:“机会来了,跟我走。记住,只看,只听,别乱动手。”
苏棠跟着他们往谷外的山民屋走,晨雾还没散,路边的蕨类植物沾着露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少年叫小石头,他爹是山下的药农,此刻正躺在土炕上,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右手腕上有两个黑紫色的牙印,毒线像藤蔓似的,顺着手臂爬向心口,皮肤下隐约能看到黑色的毒素在动。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玄真子搭着药农的脉,眉头皱起,“青鳞蛇毒烈,寻常草药解不了,得用‘太初针法’引毒,再喂‘清毒散’。”他回头看苏棠,“你试试?用三针,分别扎在曲池、内关、合谷,气要稳,别让毒素往心脏跑。”
苏棠的手心里全是汗,她掏出银针,刚要靠近药农的手臂,就见药农突然抽搐起来,嘴角溢出白沫,眼睛翻白。小石头扑到炕边,哭着喊:“爹!爹你别死!”
苏棠的心跳瞬间乱了,指尖的银针晃得更厉害——她想起现代修复文物时,不小心碰碎了宋代瓷瓶的恐慌,想起穿越后被苏疏桐推下水的窒息感,那些恐惧和急慌全涌了上来。她猛地扎下银针,却偏了半寸,扎在了药农的血管上,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停!”玄真子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看你,气全乱了!他现在毒攻心脉,你一慌,针力就偏了,反而会加速毒素扩散!”他推开苏棠,自己捏着银针,指尖稳得像定住了,三枚银针精准地扎进穴位,淡青色的光从针尾溢出,顺着穴位往毒线里钻,“看着!气要顺着经脉走,别被病人的痛苦牵着走——你若慌了,谁来救他?”
苏棠站在旁边,看着玄真子的手,看着药农的脸色慢慢从青转淡,看着毒线一点点往手腕退,心里又愧又急。她明明记得医经里写的针法步骤,明明知道该怎么运气,可一看到生离死别,就控制不住地慌——她怕自己救不了,怕又像母亲那样,明明有医术,却还是没能活下来。
半个时辰后,药农终于醒了,虽然还虚弱,却能开口说话了。小石头跪在地上,给玄真子磕了三个响头,眼泪掉在地上,混着泥,“谢谢前辈!谢谢苏姑娘!”
苏棠没敢受这个礼,她走到屋外,晨雾已经散了,阳光落在身上,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指尖。她刚要抬手擦额角的汗,喉头突然一阵腥甜,她猛地捂住嘴,指缝间渗出血丝,滴在青石板上,与晨露混在一起,像朵破碎的小红花。手腕的医纹瞬间暗了下去,淡青色变成了灰扑扑的浅白,像被雾气蒙住了光。
“反噬来了。”玄真子走出来,递过一杯药茶,茶盏是竹制的,带着温热的触感,“你刚才慌的时候,气乱了,一部分术法的力没送出去,反而伤了自己的经脉。”
苏棠接过茶,喝了一口,苦涩的药味在嘴里散开,却压不住喉头的腥甜。“我是不是很没用?”她声音发哑,“连救人都做不好,还怎么查我娘的死因?”
“不是没用,是太急了。”玄真子坐在她身边,捡起一片落在她肩上的松针,“你娘当年第一次用针法救人,也慌过,还扎错了穴位,让病人多疼了半个时辰。但她没急,她每天对着药圃练针法,练了一百天,才敢再给人扎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棠怀里的玉牌上(是母亲的“棠”字牌),“你心里装着恨,装着急,就像给医魂裹了层泥,怎么能亮得起来?”
苏棠摸了摸怀里的玉牌,玉牌的凉透过布料传过来,让她稍微冷静了点。她想起昨夜翻母亲的笔记,上面写着“今日救了张阿婆的孙子,他笑起来像个小太阳,医道之乐,莫过于此”,那时母亲的字是暖的,带着笑意,不像她现在,满纸都是要查真相的急。
“我知道了,师父。”苏棠擦掉嘴角的血迹,手腕的医纹似乎亮了点浅青,“我会慢慢练,不着急,先稳住医魂。”
玄真子笑了,从袖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她:“这是你娘当年练针法的笔记,上面记着她怎么克服慌的,你拿去看看。”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穴位图,旁边写着小字:“今日扎针又慌了,玄真子师兄说,把病人当田里的菜,要慢慢护着,别想着一下子长大——护菜和救人,是一个理。”
苏棠看着笔记上熟悉的字迹,眼眶突然红了,眼泪掉在纸上,晕开了小字。风又吹来了,带着药圃的香,这次她没再慌,而是慢慢吸了口气,把气沉在丹田,指尖的银针终于不再颤抖。
这时,谷口的报喜鸟突然飞了过来,落在苏棠的肩上,叽叽喳喳地叫着,翅膀上沾着点陌生的草屑——不是太初谷的草,是种带着细小倒刺的草,苏棠在周夫人的院子里见过,是万毒门常用的“引路草”。
玄真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摸了摸报喜鸟翅膀上的草屑:“万毒门的人,已经查到谷外了。”他看着苏棠,眼神里有担忧,却更多的是信任,“你得快点稳住医魂,接下来的考验,只会更难。”
苏棠握紧手里的银针,肩上的报喜鸟还在叫,她抬头看向谷外的山路,晨光里似乎有黑影在动。她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下集预告:万毒门寻踪犯太初,顾砚之暗卫护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