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四十六章 弦断·心归

第四十六章 弦断·心归

白芷感觉自己沉溺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海。意识如同破碎的浮木，在名为“死亡”的暗流中载沉载浮。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被逐渐抽离躯壳的虚无感。师父临终前布满血污的脸，月瑶仙子决绝冲向天门的背影，顾云深悲恸的呼喊……这些画面如同褪色的剪影，在她即将沉寂的意识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就在她即将彻底放弃，任由最后一点灵识消散于无形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如同穿透层层冰封的蛛丝，轻轻缠绕住了她下沉的意识。那暖意，带着泥土的芬芳与窑火的温度，熟悉而令人心安——是阿青！是那枚融入月瑶仙子怀中、承载着瓷灵最后守护意志的碎片所传递出的力量！

与此同时，另一股冰冷、霸道、带着血脉牵引的力量，也强行侵入了这片意识空间。

黑暗褪去，她发现自己立于一片虚无之中。对面，站着那道她既恐惧又憎恶的黑袍身影——她的生父，戾影阁主。此刻的他，并非实体，更像是一道残存着强烈执念的意识投影，周身依旧缭绕着不祥的黑气，但那双眼中，疯狂之外，竟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审视，是失望，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芷儿。”他的声音直接响彻在她的意识核心，不再带有之前的蛊惑，只剩下冰冷的陈述，“你本可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执掌天道之音。为何偏偏选择与这些蝼蚁为伍，走向自我毁灭？”

白芷的意识凝聚成形，她看着眼前这道赋予她生命却也带来无尽痛苦的身影，心中竟奇异地不再有恐惧，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悲凉与决绝的平静。她无法发出声音，但她的意念，却如同最清晰的箫音，在这片意识空间回荡：

“您所谓的至高力量，是建立在无数痛苦与毁灭之上的废墟。师父教导我的，是音律之本，在于悦己悦人，在于传递心声，而非操控与剥夺。月瑶仙子让我明白，风雅之力，源于守护与共鸣。您给我的血脉，是枷锁，而他们……给了我选择的自由，和为之战斗的意义。”

她的意念坚定如磐石，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雅音阁的正统传承，更融入了月瑶以情化怨的感悟，顾云深承情绘心的坚韧，林清客守护美好的执着，以及阿青那纯粹无瑕的牺牲。这些力量，在她意识中交融，化作一股清流，抵御着那冰冷血脉的侵蚀。

戾影阁主的意识投影微微波动，似乎被这番意念触动，但随即被更深的偏执与怒火覆盖：“自由？意义？可笑！在这弱肉强食的天地间，唯有绝对的力量才是永恒的真实！你所谓的守护，在真正的毁灭面前，不堪一击！”

他抬手，意识空间中凝聚出无数扭曲的音符，化作无形的利刃，带着撕裂灵魂的尖啸，向白芷席卷而来！这是源自血脉、直击本源的攻击，意图彻底碾碎她的意志，让她重归“正轨”。

白芷闭上眼，不再去看那恐怖的攻势。她将全部心神，沉入那枚青色瓷片传递来的温暖，沉入碧泉箫与她灵魂相连的感应之中。她没有试图去对抗，去防御，而是如同月瑶教导的那般，去“包容”，去“理解”。

她“听”到了父亲意识深处，那被无尽黑暗包裹下，一丝极细微的、对某种遗失美好的追忆，以及对失控局面的愤怒与不甘。她甚至模糊地感知到，在那冰冷的核心更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一道古老的、布满裂痕的封印？

但这并非怜悯的时刻。理解，是为了更彻底地斩断。

当那无形的音刃即将触及她意识核心的刹那，白芷猛地睁开了双眼！她的眼中，不再有迷茫与挣扎，只有一片澄澈如秋水的决然。碧泉箫的虚影在她手中凝聚，她将所有的感悟、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告别与新生，尽数融入其中，然后，对着那席卷而来的黑暗，以及那道冰冷的意识投影，吹奏出了此生最后一曲——并非攻击，而是断念！

箫音响起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那撕裂灵魂的音刃在清澈的箫音中如同冰雪消融。箫音如同温柔的刀，精准地斩断了那纠缠她两世的、源于血脉的冰冷羁绊，也斩断了戾影阁主对她最后的掌控与期待。

“噗——”

意识投影状态下的戾影阁主，身形剧震，周身的黑气瞬间溃散大半，发出一声闷哼。他看着白芷，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那神色中，甚至夹杂着一丝……被“背叛”的刺痛与茫然。

白芷的箫音袅袅散去，她的意识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她最后看了那道逐渐模糊的黑影一眼，意念平静无波：

“从此，你我父女，恩断……义绝。”

话音落，意识空间彻底崩塌。

外界，岩石旁，一直紧握着白芷手的顾云深，猛地感觉到她冰冷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霍然低头，只见白芷长长的睫毛颤动，一滴清澈的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入尘埃。而她额间，那道传承自雅音阁、曾灼热无比的守护印记，此刻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悄然碎裂，化作点点荧光，消散无踪。

束缚已去，心归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