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窑变·新生

第六十三章 窑变·新生

岁月如舟，载着沉淀的哀愁与希望，悄然滑过十个春秋。

自月瑶化镜，弥平那场几乎倾覆世间的浊气之劫，风雅盟的三位核心人物，便以各自的方式，践行着守护的诺言，亦是对故人无形的缅怀。

顾云深携着那面已与他心湖融为一体的风雅镜，踏遍了九州。他的足迹留在了荒芜的战场遗迹，留在了被浊气侵蚀后寸草不生的山谷，也留在了因战乱而人心惶惶的市井。他不再仅仅是那个以画技闻名的才子，更是一位以笔墨抚慰疮痍的行者。他的画，笔下生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山水花鸟，而是蕴藏着风雅正气的灵韵。一笔落下，荒土似有绿意萌动；一墨渲染，焦躁的心绪得以平和。他以画为桥，连接着破碎的天地，将月瑶以自身为代价换来的清净，一丝丝融入世间残存的浊气伤痕之中。

白芷的箫音，则成了流传于大江南北的传说。她的箫声不再局限于清雅之士的庭园，更多时候，回荡在饱受创伤的村落，流离失所的难民之间，乃至边关萧瑟的烽燧。那箫音如月华流淌，如清泉洗涤，能潜入梦境，抚平惊悸，唤醒沉睡的生机。无数在黑夜中哭泣的孩童，在她的箫声里找到安宁；许多被绝望笼罩的心灵，因这段旋律而重燃微光。她以音律为药，医治着看不见的创痛，成为了漂泊者心中的一盏明灯。

而林清客，选择留在了一切的起点——望瑶居的废墟之上。他倾尽所有，在此建起了“风雅书院”。不再追求孤高的雅趣，而是有教无类，将毕生钻研的经典、礼乐、丹青乃至对天地灵气的感悟，倾囊相授。他希望将风雅之道播种下去，让它不再仅是少数人的修行，而是成为能够扎根于尘世，滋养人心的力量。书院中，朗朗读书声与丝竹雅乐交织，仿佛是对过去那段风雅岁月最好的延续与革新。

世间，看似已复归平和，浊气隐匿，生灵休养。但在顾云深作画时偶尔的凝滞中，在白芷箫音转调时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里，在林清客望着书院中年轻学子们时恍惚的目光内，那份深埋于心底的思念与缺憾，却从未消散，如同月下淡淡的影子，随行相伴。

十年后的一个深夜，景德镇。

这座以瓷闻名的城镇，在夜色中沉寂下来，唯有零星的窑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一座位于镇郊、颇为不起眼的民窑内，老窑工顾老汉正对着即将熄火的窑炉，愁眉不展。

顾老汉是镇上有名的老实把式，一辈子与泥土窑火打交道，手艺扎实，却少有机缘烧出惊世之作。这一窑，他倾注了心血，尝试了一种新的釉料配方，希冀能烧出那种传说中“雨过天青”般通透灵动的色泽。然而，凭他多年的经验，在观火口窥探窑内情况时，便已心沉谷底。火候、气氛似乎总是差那么一丝，坯体在烈焰中沉默，釉色凝滞，缺乏那种跃然欲出的“魂”。那是一种无法言传，唯有真正沉浸此道之人才能感知的灵气。

“唉……终究是缘分未到。”顾老汉叹息一声，布满老茧的手抚过冰冷的窑壁，准备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接受这一窑近乎失败的成果，熄火清理。

就在他欲要动手关闭风门的刹那，异变陡生！

窑炉内部，并非预想中的逐渐黯淡，反而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那声音不似凡铁，更如古寺晨钟，又似美玉相击，穿透厚厚的窑壁，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紧接着，一道柔和的青白色光晕，自窑心位置透出，初时微弱，随即越来越盛，竟将整个窑室映照得纤毫毕现，光线温润却不刺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生机。

“窑变？！”顾老汉失声惊呼，混浊的双眼瞬间瞪大。他烧了一辈子窑，见过不少因窑内温度、气氛变化而产生的意外釉色效果，谓之窑变，但何曾见过如此景象？这光华，这声音，已超出了寻常窑变的范畴，更像是……神物自晦，灵宝初成！

他心脏狂跳，也顾不得窑温尚未完全降下，用湿布包裹手臂，颤抖着，极为艰难地撬开了沉重的窑门。

热浪裹挟着窑火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待热气稍散，他迫不及待地向窑床望去。只见满窑的坯器，大多如他所料，釉色沉闷，黯淡无光，显然是失败了。然而，在窑床的正中央，众器环绕之间，一尊器物正静静而立。

那并非什么造型繁复的珍品，不过是一个巴掌大小、胎体略显厚重朴拙的青瓷素坯杯。它甚至未曾施釉，然而，其周身却自然流淌着那青白色的温润光华。杯身之上，仿佛有清澈的水波在无声流转，又有点点星辉与一抹弯月的虚影在其中若隐若现，纹理天成，妙不可言。顾老汉小心翼翼地上前，忍住烫手的温度将其捧出，触手之处，竟非灼热，而是一种暖玉般的温润。

“宝……宝贝！天赐的宝贝啊！”顾老汉激动得老泪纵横，将瓷杯紧紧抱在怀里。他虽不知其具体神异，却本能地感受到此物蕴含的非凡灵性。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江南水乡，一艘夜泊的画舫上，正对月作画的顾云深，执笔的手猛然一颤。心湖之中，那面沉寂已久的风雅镜，竟无端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镜中月瑶那模糊的虚影，似乎比往日清晰了那么一瞬，虽旋即恢复原状，却已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塞外风沙之地，刚刚以箫音安抚下一群因部落冲突而失去亲人的孩童的白芷，指尖按在箫孔上，心口莫名一悸，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目光穿越茫茫戈壁，投向了东南方向，那魂牵梦萦的故土景德镇。

顾老汉将瓷杯带回住处，越看越是喜爱，为其取名“小青”，珍爱异常，从不轻易示人。很快，他便发现了“小青”的不凡。将其置于室内，便觉空气清新，心神安宁，连多年的失眠之症也不药而愈。更奇的是，一株他本欲丢弃的枯萎兰草，偶然放在杯旁一夜，次日清晨竟重新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这尊无意间得来的青瓷杯，正悄然散发着它独特的力量，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终将波及远方那些注定与之相连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