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时间在寂静中粘稠地流淌。窗外，城市的天空由墨黑渐次褪为灰蓝，楼宇的轮廓在晨曦中慢慢清晰。林辰维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掠过窗外的早班航班灯光在他眼底投下转瞬即逝的光痕。

他在等。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应，或者，等来破门而入的黑衣人。

当窗外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切开昏暗，洒在冰冷的地板瓷砖上时，那部被扔在茶几角落的廉价一次性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没有铃声，只有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呼吸掩盖的震动。

林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去拿，目光锐利地扫过公寓门口和窗外可能的观察点，确认没有异动后，才缓缓探身，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新信息。内容只有一串毫无规律的、夹杂着大小写字母和数字的乱码。

林辰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韩东的风格。

他迅速从记忆深处翻出当年那套简陋却有效的密码本，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开始逐字解码。过程并不复杂，却需要绝对的专注和准确的记忆。

几分钟后，乱码被转化为一句简短的话：

【通道已加密。长话短说。要什么？——东】

言简意赅，甚至带着点不耐烦，是韩东没错。

林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用同样的方式编码回复。他将“第三研究所”的名字、克罗诺斯、以及需要调查其内部结构、可能的囚禁区域或异常能量波动的需求，浓缩成最精炼的语句发送过去。他没有解释前因后果，韩东若愿意帮，自然能猜到事情绝不简单；若不愿，知道得越多对他越危险。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久到林辰几乎以为对方在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拒绝。

手机终于再次震动。

回复的依旧是一串更复杂的乱码。

解码后的信息让林辰的瞳孔微微收缩：

【目标防护等级极高，常规手段无效。需物理接触内部网络节点（至少一分钟）。有地图，但关键区域屏蔽。风险S级。确定要搞？】

物理接触内部网络节点？这意味着必须有人潜入那个龙潭虎穴！风险何止S级！

林辰的指尖冰凉。他深吸一口气，回复：

【确定。需要地图和节点可能位置。尽快。】

【48小时。等消息。别催。断电断网。】——韩东的回复依旧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技术极客面对高难度挑战时的兴奋感，完全忽略了其中蕴含的致命危险。

通信结束。

林辰再次销毁了所有痕迹。韩东接了这单“生意”，但这远非终点，仅仅是迈出了第一步，也是最依赖他人的一步。即便韩东能成功拿到内部结构图和节点位置，如何潜入、由谁去执行，依旧是横亘在眼前的巨大难题。

他自己？目标太大，恐怕刚靠近就会被发现。

雷震？重伤未愈。

苏小婉…

他想起她在节目中展现出的惊人观察力和伪装能力。她是过气童星，大众关注度远低于他，面孔更具欺骗性…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太危险了。那地方比节目里的游戏场凶险百倍。

必须另寻他法。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对抗巨兽时的那种渺小感再次袭来。他走到窗边，阳光已经铺满了半座城市，一切都显得光明而富有生机，唯独他置身于冰冷的阴影之下。

突然，他视线无意中扫过楼下小区花园。一个穿着浅色风衣、戴着贝雷帽的纤细身影正坐在长椅上，似乎在安静地看书，侧脸被晨光勾勒得柔和而模糊。

林辰的身体瞬间僵住。

那个身影…是苏小婉？！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医院的隔离观察中吗？

几乎就在他认出她的同时，长椅上的“苏小婉”仿佛心有灵犀般，合上书，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了他所在的高层窗口！

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和林立的窗户，林辰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穿透了距离和玻璃，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她微微侧头，做了一个极轻微的动作，像是整理头发，又像是一个刻意放缓的手势——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自然垂下。

林辰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个动作…是他们在《星耀加速》最后阶段，为了在猎人监视和镜头捕捉下秘密沟通，私下约定过的极简暗号之一！

【我发现了。我在思考。】或者更具体的：【我意识到有监控/监听。】

她是在警告他？这个公寓并不安全？李姐提供的这个避难所，难道也在监控之下？

紧接着，楼下的“苏小婉”站起身，将书抱在胸前，像普通住户一样悠闲地沿着花园小径朝外走去，很快消失在一栋楼的拐角处。

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的窗口第二眼。

林辰猛地后退，远离窗户，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苏小婉不仅逃出了医院的“保护性隔离”，还精准地找到了这里！她是怎么做到的？她那个手势又是什么意思？是警告他这间公寓被监视了，还是另有所指？

她刚才的出现，是偶然，还是刻意让他看见？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入脑海。

他再次环顾这间装修精致却冰冷的公寓，忽然觉得每一个角落都可能隐藏着窥视的眼睛，每一件家具后都可能藏着窃听的耳朵。李姐…她提供的帮助，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信任开始崩塌，疑窦疯狂滋生。

他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巨大的、被无数镜头围观的囚笼之中。只是这一次，囚笼的边界变得更加模糊，更加广阔，而窥视者的身份，也更加不明。

苏小婉的意外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迷雾。

她是谁？是盟友，还是另一个更高明的陷阱？

林辰站在原地，阳光渐渐爬上了他的脚背，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他只知道，游戏变得更加复杂了。而他已经，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