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冰冷的战栗顺着林辰的脊椎爬升。苏小婉的警告手势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这间看似安全的避难所，瞬间充满了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窥探感。

他强迫自己离开窗口，动作尽可能自然地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瓶水，仿佛只是一个清晨口渴的住户。但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试图捕捉隐藏摄像头微不可查的焦距变化，或者窃听器细微的电流嗡鸣。

李姐…她知道自己被监视了吗？她是同谋，还是同样被蒙在鼓里？那部一次性手机…是否从交到他手上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安全？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水，冷静的大脑飞速运转。

苏小婉能找到这里，并冒险发出警告，意味着两件事：第一，她有能力摆脱医院的监控；第二，她掌握的信息渠道，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深入。她绝不仅仅是一个观察力敏锐的过气童星。

他需要和她取得联系，但必须绝对安全。直接用那部一次性手机联系李姐的备用号码？风险太大。

他想起苏小婉消失前抱在胸前的书。那本书的封面颜色…似乎是暗红色？他快速回忆小区花园的布局，她消失的拐角后方，好像有一个社区图书馆的指示牌。

一个念头闪过。

半小时后，林辰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衣服，再次戴上帽子和口罩，离开了公寓。他没有乘坐直达电梯到一楼，而是先下到地下停车场，绕了几圈，从一个货运通道走出大楼，再迂回地走向那个社区图书馆。

图书馆刚开门不久，里面只有零星几个老人和自习的学生。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消毒水的味道。

林辰的目光快速扫过阅览区。没有苏小婉的身影。

他走到社科类书架区，看似随意地浏览着书脊。当走到“心理学”分类附近时，他的脚步停住了。

一本暗红色封皮、书名为《群体催眠与认知操纵》的书，被突兀地插在了一排蓝色书脊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林辰的心脏微微加速。他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迅速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书很新，几乎没人翻看过。他打开封面，里面没有签名，也没有标记。他快速而轻柔地翻动书页，直到接近中间部分，动作猛地顿住。

在一页描述“环境暗示对个体判断的影响”的段落旁，有人用极细的铅笔，在页边空白处画了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符号——一个被圆圈圈住的字母“W”。

婉（Wan）？

他立刻合上书，将其插回原处。那个符号是给他的。苏小婉预料到他会来，并且用这种方式确认了信息。

但信息是什么？仅仅是确认身份吗？

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书架区，走到公共电脑查询区。一台电脑还开着，处于图书馆书目检索系统的界面。他坐下来，手指悬在键盘上，迟疑了几秒，然后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那本书的名字：《群体催眠与认知操纵》。

搜索结果跳出唯一的一条馆藏信息。他的目光落在下方一行小字上：

【最新借阅者：卡号尾号0312，借阅时间：今日 08:17】

08:17。就在不到一小时前。

尾号0312…这像是某种身份标识或临时卡号。

林辰沉默地坐着，大脑处理着这条信息。苏小婉不仅留下了书，还通过系统留下了查询痕迹，指向这个尾号。她是在告诉他，用这个身份标识联系她？如何联系？

他尝试在电脑上打开浏览器，输入了几个常见的社交平台或通讯网站，但图书馆的电脑限制了网络访问，只能使用内部系统。

他若有所思地关掉了检索页面，起身离开。

走到图书馆门口的宣传栏时，他瞥见上面贴着一张“社区读者交流群”的二维码，下面写着：欢迎尾号0312卡友加入讨论。

心跳再次加快。原来如此。

他拿出那部一次性手机——风险必须冒——打开扫码功能，迅速加入了那个读者交流群。群内很安静，只有几个早安的表情包。

他盯着屏幕，等待着。

几分钟后，一条新的群消息弹出，来自一个没有任何信息的默认头像：

【《群体催眠与认知操纵》这本书的第三章，关于‘信息茧房’的论述很有意思，你觉得呢？@新入群用户】

林辰点开那个@他的用户头像，是一个新注册的、同样空白的账号。他立刻明白，这就是苏小婉。

他回复：【正在看。但我觉得第七章‘现实构建’部分更值得探讨。】

这是试探，也是确认。如果对方不是苏小婉，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对方很快回复：【同意。尤其是‘外部信号注入对构建的影响’一节。需要注意‘环境噪音’。】

环境噪音！她在指监控！

林辰：【有什么建议避开‘噪音’吗？】

苏小婉：【可能需要一个‘法拉第笼’。】

法拉第笼？能屏蔽电磁信号的封闭空间？哪里有这样的地方？

林辰瞬间想起公寓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那里有些区域信号极差，尤其是更下一层的废弃储物区，几乎全是钢筋混凝土结构。

他回复：【明白。一小时后，‘地下B2区，C区储物廊’。】

苏小婉：【好。】

对话结束。两人几乎同时退出了读者群，所有的痕迹在几分钟内自动清除。

林辰没有立刻返回公寓。他在图书馆又待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离开，再次绕路，从不同的入口进入地下停车场。

B2层C区储物廊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潮气，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家具和建材，确实没有任何信号。

他到达时，苏小婉已经等在那里。她换了一身清洁工的衣服，戴着口罩和帽子，几乎融入了环境，只有那双清澈而冷静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明亮。

“你怎么找到我的？怎么出来的？”林辰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

“医院的管理比节目组松得多。我利用了消防通道和一份‘遗失’的工作证。”苏小婉语速很快，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找到你不难。李姐的车牌并不难查，这个小区是她的朋友名下的产业，结合她最近的动向和你的失踪，概率很大。”

“这里不安全，”林辰直接道，“你警告我…”

“公寓里至少有四个隐藏摄像头，客厅两个，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窃听器更多。”苏小婉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李姐可能不知情，但她带来的东西，包括那个果篮和手机，大概率被动过手脚。他们希望你觉得安全，然后放松，说出他们想听的。”

林辰感到一股寒意。果然如此。

“你为什么帮我？你想要什么？”他盯着她。

苏小婉沉默了一下，缓缓拉下一点口罩，露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苦涩的微笑：“林辰，你以为只有你想知道阿伦和美琪去了哪里吗？”

她的目光深处，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但那绝不是冷漠。

“我在这个圈子里太久了，久到看过太多‘意外’和‘消失’。”她重新拉上口罩，“‘星耀加速’不是开始，也绝不会是结束。我只是…不想成为下一个无声无息消失的‘过气’名单上的名字。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这个理由足够真实，也足够让人信服。

“猎犬联系我了。”林辰决定抛出部分筹码，“指向了‘第三研究所’。”

苏小婉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知道这个名字。“克罗诺斯的核心禁区之一。你想进去？”

“需要内部地图和网络节点位置。我找了人在弄，但需要时间，而且拿到后，需要有人能潜入。”林辰看着她。

苏小婉几乎没有犹豫：“地图和节点位置到手后，给我。我有办法进去。”

“太危险！”

“比坐以待毙，或者等着在某个‘安全屋’里被不知不觉地处理掉，要安全得多。”苏小婉的语气异常平静，“我熟悉几乎所有监控的死角，也懂得如何让自己看起来‘不存在’。”

林辰看着她娇小却异常坚定的身影，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她。

“48小时。等我消息。”他最终说道。

苏小婉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极薄的、看起来像一片口香糖的金属箔片：“下次见面，用这个贴在手机电池后盖，能短时间屏蔽特定频段追踪。但时间不长。”

说完，她压低帽檐，像一个完成工作的清洁工，推着一辆不知从哪弄来的废弃手推车，无声地消失在昏暗廊道的另一头。

林辰握紧那片冰冷的金属箔，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上，深吸了一口满是尘埃的空气。

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前路却更加险峻。

他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能力超群的盟友，也有了一个明确却致命的目标。

48小时。

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