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咸腥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铁锈和死水的腐败气味。林辰拖着剧痛的脚踝，将自己死死塞进两个锈蚀集装箱形成的狭窄夹角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钝痛，不知是坠落时的挫伤还是狂奔后的痉挛。
调度室方向的死寂比之前的枪声更令人窒息。小婉怎么样了？那声压抑的痛哼像一根冰锥，钉在他的听觉记忆里。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硬生生咽了回去。现在不能出声，不能思考，只能像一块真正的废铁，融入这片巨大的、死亡般的阴影迷宫。
远处，脚步声响起。不是仓促的追赶，而是缓慢、有条不紊的搜查。靴底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冰冷的触须，在不远处的集装箱堆叠间扫过，偶尔照亮一片斑驳的锈痕或干涸的油污。
他们没走。他们在清理战场，也在搜寻他。
林辰屏住呼吸，将身体缩得更紧。手心里那部发烫的手机如同灼炭，电量标志已经彻底变红，不断闪烁，像一个垂死者的最后喘息。百分之四十五的数据，小婉用自己换来的残缺地图……
光柱几次从他藏身的缝隙前扫过，最近的一次，他甚至能闻到持枪者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烟草和冷冰冰金属器械的气味。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转向了码头的另一个区域。搜查并未结束，只是扩大了范围。
机会！
林辰没有立刻动弹，又耐心等待了几分钟，确认再无声响后，才如同脱力的困兽，缓缓从夹角中滑出。受伤的脚踝一软，他几乎跪倒在地，连忙用手撑住冰冷的集装箱壁面，才勉强稳住身形。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老城隍庙戏台……那是小婉最后约定的地点。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能逃脱……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将这一切压入心底最冰冷的角落，用绝对的理智封存。现在，只有行动。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借着微弱的天光，开始向着码头的边缘区域艰难移动。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废弃金属上，发出细微却惊心的声响。他尽量利用阴影和废弃设施作为掩护，避开开阔地带。
就在他即将接近码头外围的破旧铁丝网时，一阵极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呜咽声随风飘来。
林辰猛地顿住脚步，全身肌肉再次绷紧。声音来自右前方一堆废弃的帆布篷下。
不是人声。更像是……动物？
他迟疑了一下，警惕地靠近。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些，带着幼兽特有的无助和恐惧。他用脚尖极轻地挑开一角沉重的、沾满油污的帆布。
帆布下，是一个破旧的纸箱。纸箱里，几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野猫挤成一团，瑟瑟发抖，其中一只正微弱地哀叫着。而在纸箱旁边，扔着一件眼熟的东西——苏小婉之前戴过的那个贝雷帽，帽檐上沾着一块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黏腻污渍。
不是血。更像是……机油混合着某种麻醉制剂？
林辰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巧合。这是苏小婉留下的讯息。在他逃离后，在被打倒或被制服前，她用尽最后一点清醒和力气，留下了这个标记。贝雷帽上的污渍指向了某种运输工具？或者暗示了她可能被带往的方向？而小猫……是她无法带走、也无法掩藏的微弱生命，是她留下的另一个不会引起怀疑的“异常点”，引导他找到这里。
她还在努力传递信息，即使在最危险的境地。
林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他没有碰那顶帽子，迅速将帆布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他不再犹豫，翻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踉跄地落入码头外的荒草丛中，头也不回地扎进更深的夜色。
……
天色蒙蒙亮时，林辰终于抵达老城区。破旧的城隍庙在晨雾中露出一角飞檐，如同一个疲惫的老人。戏台后方杂草丛生，堆放着各种破烂的桌椅和废弃的建材，空无一人。
小婉没有到。
林辰靠在冰凉的、布满青苔的砖墙后，缓缓滑坐在地。脚踝已经肿得老高，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剧烈的抽痛。极度的疲惫和紧张过后，是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
他拿出那部命悬一线的手机。电量只剩下最后百分之一。
他点开那仅有的、残缺的数据包。
【第三研究所_结构概览(部分).enc】——解析失败，数据不足。
【内部安保巡逻路线片段A.enc】——解析失败，数据不足。
【网络节点可能位置(低可信度).enc】——解析失败，数据不足。
只有那个【未知区域能源信号异常点.enc】因为之前已经解密成功，还能查看。
猩红的高能量信号点，如同一个邪恶的眼睛，在模糊的结构图上闪烁。
这就是全部了。一个不确定的坐标，一个能量异常点，一份用同伴的失踪换来的、支离破碎的希望。
手机屏幕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变黑，无论怎么按都没有反应。最后的电量耗尽。
他现在彻底失去了与韩东、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工具。只剩下脑子里记下的那个坐标，和一幅残缺的热成像图。
孤立无援。身负重伤。线索几乎中断。
晨雾弥漫，带着南方清晨特有的湿冷，渗入骨髓。
就在绝望如同潮水般即将淹没上来之时，一阵极轻微的、有规律的“哒…哒…哒…”声，传入他的耳中。
声音来自戏台下方一个堆放旧乐器的破箱子后面。
摩斯密码！
短、短、短……长、长、长……短、短、短（SOS）！
有人在求救？！还是……陷阱？
林辰浑身一震，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驱散了疲惫和恍惚。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忍着脚踝的剧痛，摸索到破箱子旁，屏息倾听。
声音还在继续，微弱，却带着一种固执的节奏。
不是SOS。是在重复另一组代码。
…… （等等） （等等） ……
W…A…I…T…
等待？
是谁？
林辰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重新在冰冷的四肢内奔涌。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关节在腐朽的木箱板上，极轻地敲击回应。
…… （你是谁？）
箱子后的敲击声停顿了片刻，随即再次响起，速度更快，带着一种急切。
-…. （等等） -.-- （等等） …. （是） ..- （我）
-…. -.-- …. ..-
韩…东？
是韩东？！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无数的疑问瞬间炸开。
但此刻，最重要的不是疑问。
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另一颗，微弱却坚定的星火。
林辰靠坐在冰冷的木箱旁，抬起头。晨雾正在渐渐散去，天光微亮。
他敲击回应。
-.-- （等等） . （等等） … （收到了）
收到了。我在等。
残图虽破，血契未冷。
赌局，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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