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和铁锈的气息，灌入林辰的肺叶。废弃的货运码头像一头搁浅死亡的巨兽骨架，沉默地匍匐在黑暗里。生锈的龙门吊指向灰霾的天空，破损的集装箱堆叠成扭曲的迷宫，地面上散落着断裂的缆绳和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工业垃圾。

每踩下一步，脚下碎石和碎贝壳的摩擦声都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脚踝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他刚才仓促逃离的代价。他紧贴着冰冷的集装箱壁面，尽可能将身形缩在阴影里，移动得缓慢而谨慎。

苏小婉会在哪里？

他们约定的区域是C区第七泊位附近的一个旧调度室。但这里太大了，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远处港口航道指示灯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庞大物体的轮廓。

他不敢使用任何光源，只能依靠逐渐适应黑暗的视觉和极限的听觉。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上他的后颈。

不是公寓里那种电子眼的凝视，而是更原始、更活生生的……注视。来自某个黑暗的角落，某个集装箱的缝隙，某台废弃机械的阴影里。

他猛地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侧耳倾听。

只有风声，和海浪轻轻拍打堤岸的单调声响。

是错觉？还是追踪者已经先一步到了？

他缓缓吸了口气，继续向前摸索。手心里那部只剩下百分之四十五数据的手机，像一块灼热的冰。

绕过一堆废弃的轮胎山，前方隐约出现一个低矮的砖石结构平房，窗户大多破损，用木板钉死，门歪斜地开着一条缝，里面是更深沉的黑暗。那里就是旧调度室。

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伏低身体，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没有明显的动静后，才如同幽灵般滑到门边，侧身闪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更黑，空气滞重，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菌味道。

“别动。”一个极低、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他左侧的阴影里传来。

是苏小婉。

林辰立刻停止了一切动作。

一点微弱的、被严格限制光亮的冷光棒在黑暗中亮起，照亮了苏小婉的脸。她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清洁工制服，脸上沾着些灰尘，但眼神冷静得吓人，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磨尖了顶部的细长钢管，正对准他刚才进来的方向。

“你被跟踪了？”她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外。

“不确定。感觉有眼睛。”林辰同样低声回应，将那只受伤的脚微微悬空，减轻压力，“东西可能只拿到一部分。”

他拿出手机，快速安装上电池开机。屏幕亮起，电量告急的红色标志不断闪烁。他迅速点开那个简陋的接收界面。

【数据下载中断。完整性45%。可尝试解析。】

下面列出了几个文件碎片：

· 【第三研究所_结构概览(部分).enc】

· 【内部安保巡逻路线片段A.enc】

· 【未知区域能源信号异常点.enc】

· 【网络节点可能位置(低可信度).enc】

全部都是加密状态，而且显然是不完整的。

“只有这些？”苏小婉凑近，冷光棒的光晕照亮屏幕，她的眉头紧紧蹙起。

“韩东只传了这么多，追兵就到了。”林辰快速操作手机，尝试解析加密文件，但进度缓慢，手机发烫，电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不够。”苏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焦灼，“结构不全，节点位置可信度低，这等于让我去送死。”

“必须赌一把。”林辰盯着解析进度条，额角渗出细汗，“这是唯一的机会。”

就在这时，解析软件跳出一个提示：【“未知区域能源信号异常点.enc”解密成功。】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模糊的热成像图片段，标注着复杂的坐标参数。其中一个区域的能量读数高得异常，呈现出不祥的猩红色，其波动模式……与《星耀加速》节目中，那些“猎人”身上装备的能量核心特征高度吻合！

“这里！”林辰猛地指向那个红点，“这个能量信号……我认得！极有可能是他们的装备库或者……关押人的地方！”

苏小婉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红点，快速记忆着旁边标注的坐标参数和结构参照点。

突然！

呜——呜——呜——

低沉而巨大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码头的寂静！是从港口停泊的某艘巨轮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穿透一切！

几乎在同一时刻！

砰！砰！

调度室仅存的几块完好的窗玻璃应声而碎！子弹精准地打灭了苏小婉手中的冷光棒，另一颗擦着林辰的耳边飞过，灼热的气浪刮得他皮肤生疼！

黑暗再次吞噬一切！

“走！”苏小婉的反应快得惊人，在玻璃碎裂的瞬间就已经猛地矮身，扯了林辰一把！

更多的子弹倾泻而来，打在砖墙和金属设备上，火花四溅！对方有消音武器，但刚才那声巨大的汽笛掩盖了微弱的枪声！

追踪者不是猜测！他们一直跟着林辰，或者，他们早就埋伏在了这里！那声汽笛，是发动攻击的信号！

林辰和苏小婉借着黑暗和废弃设备的掩护，冲向调度室的后门。林辰脚踝剧痛，速度大减。

苏小婉猛地将他推向门外：“分开走！老城隍庙戏台后！如果天亮我没到，就别等了！”

说完，她竟然不是跟着逃出，而是猛地将后门从里面关上，并从外面别住！她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小婉！”林辰低吼。

门内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撞击声，以及一声压抑的、被强行止住的痛哼！

林辰目眦欲裂，但他知道此刻犹豫就是一起死！他咬碎钢牙，拖着伤腿，头也不回地扎进码头更深处错综复杂的集装箱迷宫之中。

身后的打斗声很快停止，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悠长而诡异的汽笛，依旧如同哀嚎般，回荡在布满杀机的黑夜码头上空。

他握紧那部发烫的手机，里面装着不完整的希望和同伴用牺牲换来的时间。

赌局的下半场，才刚刚开始，而筹码，已然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