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固定电话的忙音像某种冰冷的节肢动物，在死寂的公寓里爬行，留下无形的粘腻轨迹。

“保险…需要…筹码…”

那经过处理的、非人的声音依旧在林辰耳蜗深处回荡。不是马川。是另一方。他们截获了他试图联系马川的信息？还是他们本就监视着马川的一举一动？这通电话是警告，是威胁，还是…某种更为诡异的“合作”邀请？

筹码？他们想要什么筹码？关于“星耀加速”更直接的证据？关于他如何逃出来的细节？还是…指向“第三研究所”的、连他自己都尚未掌握的情报？

他缓缓放下听筒，塑料外壳冰凉刺骨。公寓里每一个隐藏的摄像头此刻都像枪口一样对准了他。他感觉自己像被钉在观察皿上的昆虫，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被记录、分析。

不能慌。对方没有直接动手，意味着他们也有所顾忌，或者，他们想要的“筹码”价值足够他们耐心等待。

他需要时间。需要等到韩东的消息，需要等到和苏小婉约定的48小时结束。

他回到沙发，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呼吸逐渐放缓，仿佛真的被那通午夜凶铃惊扰后又重新陷入疲惫的睡眠。他能感觉到，那些无形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他身上，审视着，评估着。

这一夜，再无动静。

第二天在一种极致的平静中度过。阳光依旧准时洒满客厅，电视里播放着无关痛痒的节目。林辰像个最合作的囚徒，吃饭，喝水，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疲惫。他甚至故意在某个隐藏摄像头能够清晰捕捉的角度，对着窗外发了好一会儿呆，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脆弱和挣扎。

他在喂养那些窥视者，用他们想看到的“猎物”姿态。

同时，他大脑中那个冰冷的计算核心，却在不断推演着所有可能性。马川那边杳无音信，这本身也是一种信息。要么马川不信，要么马川自身难保。韩东是唯一的希望。苏小婉是唯一的尖刀。

而他自己，必须成为握住刀柄，并指引方向的那个人。

傍晚时分，李姐又来了一次。依旧是汤，依旧是那些关怀又带着暗示的话语。林辰配合地表演着，感激，不安，依赖。他从李姐眼中看到了一丝松了口气的迹象，似乎他的“稳定”让她感到安心。

她离开后，林辰走进卫生间，反锁上门。水流声开到最大。他拿出苏小婉给的那片金属箔，贴在一次性手机的电池位置（他提前准备了另一块同型号电池），然后开机。

电量只剩最后一格。他没有连接任何网络，而是快速编写了一条极其简短的文本信息，存储在本地草稿箱。内容是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数字和字母组合，这是他和小婉约定的最简坐标代码，指向他们之前约定的、远离公寓和图书馆的另一个紧急联络点——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仓库。

如果苏小婉同样能接触到这部手机（他猜测她或许有某种方法），她就能看到。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关机，取下金属箔，冲掉。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走到了第48个小时的边缘。

深夜十一点五十分。

公寓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遥远的光污染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林辰和衣躺在沙发上，呼吸平稳，但每一个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突然！

那部放在茶几下层、被金属箔片包裹隔离的一次性手机，屏幕猛地亮了起来！没有震动，没有铃声，只有一片刺目的白光在黑暗中闪烁了三次，旋即熄灭！

韩东的信号！

林辰像猎豹一样悄无声息地弹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一把抓过手机，撕开金属箔，开机！

电量显示红色预警。屏幕亮起后，自动跳转到一个极其简陋的黑色界面，上面只有一个不断跳动的进度条和一行小字：【数据下载中… 3%… 5%…】

速度慢得令人窒息。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紧紧盯着屏幕，耳朵却竖起着捕捉门外走廊和窗外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韩东的行为无疑会触发警报，克罗诺斯的网络安全团队不是吃素的。

【27%… 30%…】

进度条缓慢爬升。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听到楼道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地毯吸收的脚步声！不止一个！正在快速接近他的房门！

来了！

【45%…】

林辰毫不犹豫，猛地拔掉了手机电池！屏幕瞬间漆黑。数据下载中断！

几乎在同一瞬间，公寓的门锁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像是被某种高频解码器强行破译！

林辰像一道影子般滑向厨房，拉开窗户——这是他早就观察好的、唯一可能不被直接观察到的逃离路径。楼下是三层楼高的落差，以及一片黑暗的绿化带。

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几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涌入。

林辰毫不犹豫，翻身而出，双手扒住窗沿，身体悬空，然后猛地松手！

下坠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他。他尽量调整姿势，落地时重重砸在灌木丛中，一阵剧痛从脚踝传来，但他顾不上这些，连滚带爬地起身，借着夜色和树木的掩护，疯狂地向小区边缘冲去！

身后公寓的窗口，探出半个身影，冰冷的视线扫视着楼下。但没有立刻追击。

林辰瘸着腿，心脏快要跳出喉咙，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韩东成功了吗？数据下载了多少？那关键的百分之四十五，是否包含了节点位置和地图？

他必须立刻赶到货运码头！必须找到苏小婉！

城市冰冷的夜风刮过他的脸，身后是无声迫近的危险，前方是未卜的盟友和渺茫的希望。

筹码已经落下，赌局进入了下半场。

他握紧口袋里那部只剩下百分之四十五希望的手机，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