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打印纸上的线条冰冷而简洁，克罗诺斯科技总部大厦的轮廓像一枚黑色的墓碑，印在惨白的纸面上。那个被红笔狠狠圈出的logo，如同滴落的血珠，刺目惊心。明晚23:00。

“晋升之日”。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小小的安全屋里只剩下韩东粗重、濒临崩溃的喘息声。他死死盯着那张纸，像是看到了地狱的请柬。

“他们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他神经质地重复着，身体筛糠般抖动，“连这里……连这个废弃的信道他们都……这不是技术……这是魔鬼……”

林辰的手指用力捏着纸张边缘，指节泛出青白色。脚踝的剧痛在此刻变得微不足道，一种更深沉的、面对庞然巨物时的寒意攫住了他。对方不仅在物理世界布下天罗地网，甚至能轻易侵入他们视为最后依仗的、建立在技术壁垒之上的安全感。

这不是较量，更像是猫鼠游戏。而他们，一直是那只被戏耍的老鼠。

“这东西……”林辰的声音干涩，他晃了晃手中的纸，“怎么来的？原理是什么？”

“原……原理？”韩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惨笑着，“单向物理信标……利用……利用极低频震动波传递信息……接收端需要特定的共振材料才能解码……理论上几乎不可能被追踪和干扰……因为载体是……是地球磁场本身……”他猛地抱住头，“但他们做到了！他们不仅截获了……还精准地找到了接收点！这需要多么恐怖的计算力和对物理规则的操控力？！克罗诺斯……他们根本不是科技公司……他们是……”

他语无伦次，恐惧几乎摧毁了他的理智。

林辰沉默地听着。地球磁场？操控物理规则？这些词汇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但结合“星耀加速”中那些超越当前科技的“猎人”，结合那强大的EMP攻击，一个更加骇人、更加庞大的真相轮廓逐渐在他脑中浮现。

克罗诺斯所图谋的，远非简单的生物强化或资本游戏。

他将那张印着死亡邀请的纸缓缓折好，塞进口袋。动作冷静得近乎麻木。

“明晚23点。”他重复了一遍时间，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些韩东拼凑出来的、寒酸可怜的零件，“我们需要一个计划。”

“计划？！”韩东猛地抬起头，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去送死的计划吗？！那是克罗诺斯总部！铜墙铁壁！龙潭虎穴！我们拿什么进去？拿这个一次性的破脉冲炸弹和他们同归于尽吗？！”

“那就同归于尽。”林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眼底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或者，赌一把。”

他拿起那个小巧的、自制的高强度信号干扰器：“这个，能干扰他们的内部通讯多久？多大范围？”

“最……最多十米……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而且会立刻暴露我们的位置！”韩东嘶声道。

“三分钟……够了。”林辰的目光又落在那堆零件上，“能改造一下，让它变成单向的、只针对特定频率的屏蔽器吗？范围不用大，能覆盖几个人就行。”

韩东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他的意图：“特定频率？你……你想干什么？”

“赌他们的‘晋升之日’，需要‘干净’的环境。”林辰的思维高速运转，捕捉着那一闪而过的灵感，“赌他们不敢在总部大楼里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或者强电磁冲击。赌他们更愿意……活捉。”

就像在“星耀加速”里一样，淘汰，而非当场格杀。

韩东瞪大了眼睛，似乎被林辰疯狂的计划惊呆了：“你……你想混进去？在他们最高警戒的时候？!”

“不是混进去。”林辰纠正他，目光落在那张被折起的邀请函上，“是应邀前往。”

他拿起焊枪和那些零散的零件，塞到韩东手里：“改造它。然后，告诉我克罗诺斯总部大厦所有的公开信息结构图、通风系统、物流通道……所有一切，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细节。”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绝境之下，某种深藏的、属于林辰本质里的冰冷和控制力彻底压倒了偶像的伪装，显露出来。

韩东被他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接过了工具，手指依然在抖，但眼神里那点技术宅的偏执和绝境下的狠劲也被逼了出来。他不再说话，低下头，开始疯狂地在零件堆里翻找合适的东西，焊枪亮起微弱的光芒。

林辰则拖着重伤的脚，开始在狭小的安全屋里翻找。他需要衣服，需要能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的东西。最终，他只找到一套韩东留在这里的、沾满油污的旧工装和一顶鸭舌帽。

他毫不犹豫地换上，将帽檐压得很低。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高度紧张中流逝。焊锡的气味弥漫开来，韩东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嘴里不停念叨着各种参数和咒骂。

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黑夜即将来临。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韩东终于抬起头，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更加简陋、接了几根奇怪天线的金属盒子，“只能做到这样了……设定好了频率范围……启动后大概能维持五分种……但覆盖范围可能更小……而且极度不稳定……”

“够了。”林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将它小心地塞进工装宽大的口袋里。

“还有这个……”韩东又递过来一个用胶带缠得乱七八糟的、像老式遥控器的东西，“一次性的……强光爆震……没什么杀伤力……但能制造三秒左右的混乱……”

林辰接过，塞进另一个口袋。

“结构图……”韩东喘着气，用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工作台上快速画出扭曲的线条，“主入口想都别想……西侧……靠近能源中心那边……有个废弃的物料输送管道入口……封了很多年……但结构图上标注的维护通道可能还能走……通向地下三层……靠近……靠近那个信标坐标推算出的区域……”

他的手指点在一个模糊的交叉点，眼神里充满不确定和恐惧。

“就是这里。”林辰将地图死死记在脑中。

两人陷入沉默。破旧的印刷厂外，夜风呼啸，吹动着锈蚀的铁皮，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明天晚上。克罗诺斯总部。晋升之日。

像一个奔赴刑场的死囚。

韩东突然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剧烈耸动：“对不起……林辰……对不起……我不该碰那些数据……我不该……”

林辰没有看他，只是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人是无辜的。”

从踏入“星耀加速”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成为这个浮华名利场一员的那一刻起，每个人都已经置身于漩涡之中。区别只在于，是选择沉沦，还是选择在沉没前，撕开一道口子。

他拿出苏小婉给的那片已经失效的金属箔，看了看，又小心地收好。然后，他将身上那件偶像时期买的、价值不菲但现在已沾满污渍的薄外套脱下来，扔在角落。

如同蜕去一层早已不堪重负的皮囊。

“待在这里。”他对韩东说，“如果明天之后我没有消息，或者……传来了更坏的消息。”他顿了顿，“想办法把‘第三研究所’和‘晋升之日’这两个词，散播出去。用你最擅长的方式，越乱越好。”

这是最后一步棋。玉石俱焚。

韩东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怔怔地看着他。

林辰不再多说，压低了鸭舌帽，推开工具间的门，一瘸一拐地融入外面厂房无边的黑暗之中。

脚步声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孤独，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黑夜漫长。

距离“晋升之日”，还有二十四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