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的夏夜沉入一种黏稠而诡异的静谧,仿佛整个城堡都被浸没在某种透明的蜂蜜中。古老的石墙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倾听着远方尚未正式宣战的冲突传来的低沉悸动——那是连最强大的防护咒语都无法完全阻隔的不安。
校长办公室无疑是这个夜晚寂静漩涡的最深处。
阿不思·珀西瓦尔·伍尔弗里克·布赖恩·邓布利多坐在宽大的橡木书桌后,几乎要被堆积如山的羊皮纸卷吞噬。一份来自魔法法律执行司的官方文书闪烁着不祥的血红色字迹,严正警告他"任何未经批准的防御魔法教学都将被视为对魔法部权威的公然挑衅";旁边是蒙顿格斯·弗莱奇刚刚送来的急件,潦草的字迹报告着又一起失踪事件,墨水中甚至沾染着写信人难以掩饰的恐慌;最上面是一份关于哈利·詹姆·波特的安保评估,密密麻麻的备注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咒语网络,将那个绿眼睛的男孩牢牢困在中央。
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凤凰福克斯无精打采地栖息在镀金栖枝上,就连它华丽的尾羽也失去了往日的璀璨光泽,仿佛被室内凝滞沉重的空气感染了某种罕见的忧郁。墙上历任校长的肖像大多明智地选择了假寐,只有他们刻意保持均匀的呼吸声暴露了装睡的真相——除了菲尼亚斯·奈杰勒斯,他的画框里传出轻微却真实的鼾声,成为这刻意宁静中唯一诚实的不和谐音。
邓布利多向后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按压着鼻梁。半月形眼镜后的双眼紧闭,深深的疲惫刻进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像是被时光用特别残忍的凿子精心雕刻而成。伟大的白巫师、霍格沃茨的校长、凤凰社的领导者……今夜,这些沉重的冠冕几乎要将他压垮,让他想起另一个夏天,另一个选择,另一个——
他的手无意识地伸向桌角的水晶碟,拈起一颗柠檬雪宝。这是某个金发少年在另一个世纪里曾经嘲笑过的甜食偏好。他没有送入口中,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光滑坚硬的糖壳,仿佛这微凉的触感能够锚定他纷乱的心绪,将他从过于危险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当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桌面时,落在了一张几天前的《预言家日报》上。头版标题依旧醒目地宣称:“魔法部再次重申:所谓‘神秘人归来’纯属无稽之谈”。配图中康奈利·福吉的笑容虚假得令人窒息。一阵深切的无力感涌上邓布利多的心头,这比面对最黑暗的魔法还要令人疲惫——至少黑魔法不会用谎言作为武器。
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时,报纸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区域忽然散发出微弱的魔法荧光。他轻轻挥动老魔杖,冬青木魔杖尖端划出优雅的弧线,无意间激活了报纸隐藏的魔法网络版本。一个闪烁着微光的弹窗悄然浮现,像一只怯生生的守护神:
“《预言家日报·茶水间》版块全新开放”,他低声读着那行细小的文字,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产生奇特的回响,“一个供魔法界同仁畅所欲言的匿名角落。绝对言论自由,绝对身份保密,由古老的‘缄默之誓’魔法契约担保。”
“缄默之誓……”邓布利多轻声重复着这个词汇,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他太了解这个魔法了——一种建立在契约精灵力量之上的古老守护咒,意味着真正不可追溯的匿名性。它承诺了一个完全脱离现实身份的树洞,一个可以畅所欲言而无需担忧后果的空间,就像曾经在戈德里克山谷的某个夏夜,两个少年对着星空许下的誓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柠檬雪宝的糖壳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肤。疼痛将他拉回现实。
办公室静得令人窒息。肖像们的假寐显得格外刻意,福克斯的沉睡几乎像是一种背叛。他是所有人的支柱,可他自己的孤独呢?那些绵延数十年的错误、悔恨与失去,又该向谁倾诉?
向一幅肖像?向一只凤凰?还是向那个被囚禁在世界另一端诺迦玛德高塔中、他亲手埋葬的过去?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则小小的广告上。那微弱的荧光在黑暗中摇曳,犹如唯一一根飘浮的蛛丝,又像是某个金发少年在1945年那个决斗的夜晚发出的最后一道咒语的光芒。
一种危险而诱人的冲动,在他极度疲惫的心湖中荡漾开来。这种冲动既熟悉又陌生,像是跨越半个世纪突然回响的脚步声。
也许……只需要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对一个不存在的人,说一些永远不必担心会被听见的话——特别是那些他永远无法对活人诉说的,关于爱、关于悔恨、关于那个夏天在谷仓中许下的诺言。
他缓缓放下那颗几乎要被体温焐化的柠檬雪宝。糖纸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房间里,响亮得如同惊雷,又像是某个纽蒙迦德高塔中的囚徒在铁窗后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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