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霍格沃茨的事务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几乎要将邓布利多淹没。他主持教职工会议,应对乌姆里奇留下的烂摊子,暗中调整凤凰社的部署,还要分神确保哈利的安全——每一件事都刻不容缓,每一件事都沉重万分。
但在这些事务的间隙,在那个只有福克斯和假装沉睡的肖像们陪伴的深夜里,一种奇异的牵引力,总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那张看似普通的《预言家日报》。
在发布帖子后的第三天晚上,他终于再次挥动魔杖,低声道:“互联互通”
报纸上的文字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重组成“茶水间”的界面。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目光几乎是立刻锁定了那个标题——《我亲手送进监狱的挚友,现在我后悔了吗?》。几天过去,帖子下方显示的数字变成了 回复 (12)。一股混合着期待与忧虑的轻微战栗,顺着他的脊柱爬升。
他点开了帖子。
最初的几条回复如同预料中的一样,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一个名叫 ‘迷途的独角兽’ 的用户写道:“听起来是一段悲伤的往事。时间会治愈一切伤痛的,楼主抱抱。”邓布利多的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涩。时间?时间只是最高明的伪装师,它将撕心裂肺的痛楚风干、压平,变成一片轻飘飘的、看似无害的书签,夹在人生的卷册里。你以为早已遗忘,却不经意翻到那一页,才发现那印记依然清晰,下面的血肉从未真正愈合。
另一个ID为 ‘绝对正义’的回复带着斩钉截铁的口吻:“既然是你亲手送他进的监狱,那说明他肯定罪有应得!维护正义就不该后悔!后悔就是软弱!”邓布利多的指尖轻轻拂过这行字。正义……如果世间万事都能如此简单地用对错黑白裁断,那该多么轻松。他后悔的,从来不是履行了所谓的“正义”,而是这条通往“正义”的道路,是由理想的白骨铺就,并由他亲手点燃了第一把火。这种复杂的、沾满污秽的“正确”,比纯粹的“错误”更令人窒息。
接着,一个活跃的ID 神秘事务司吃瓜员 吸引了她的注意。这个用户一连发了好几条回复,充满了窥探的热情:“挚友?是什么样的挚友?楼主详细说说!是像波特和韦斯莱那种吗?还是……有点像布莱克和卢平那种?(坏笑)”、“‘镜中人’这个比喻太有味道了!我赌一袋加隆,你们的关系绝对不一般!#坐等深柜文学展开#”。
邓布利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网络的匿名性正将他的痛苦迅速转化为一场大众的娱乐消遣。他并不感到愤怒,只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仿佛看到自己精心藏匿的伤疤被置于闹市展览,旁人却只评论其形状是否奇特。
随后,一个名为 魔药分析大师的用户发表了更长的、试图进行理性剖析的回复:“从文本分析,关键点在于‘更伟大的利益’和‘无辜者的骸骨’。这暗示双方最初拥有共同的宏大愿景,但因实现手段产生致命分歧而导致关系破裂。楼主后悔的似乎并非最终阻止了对方,而是对最初共同选择的路径本身产生了根本性质疑。这是一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在现实伦理困境中的内耗案例。”
这番分析比之前的回复更接近那黑暗的核心,让邓布利多的目光停留了片刻。冰冷的逻辑拆解,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却无法测量出情感岩浆的温度。它分析的是“案例”,而不是“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人生。
他浏览着这些或善意、或轻浮、或冷静的言论,最初的那一丝期待——或许能找到一丝微弱共鸣的期待——渐渐冷却了。他像是在一场喧闹的假面舞会中,独自站在角落,戴着名为“LemonDrop”的面具,而周围尽是戴着其他面具的陌生人,无人能听懂他面具下低语的真正含义。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一条关于时间能否治愈伤痛的回复上。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他想要回应,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对着这片虚无之海,发出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不被误解的声音。
他的手指在报纸上移动,缓慢而坚定地输入:
> LemonDrop 回复道:
> 感谢诸位的留言。或许你说得对,时间拥有某种力量。但它治愈的方式,并非使伤口消失,而是将其风干,结成一层薄薄的痂。它看似愈合了,让你几乎可以忽略它的存在。但只要轻轻一触,甚至只是一个相似的雨天,一句无意的话语,那痂下便会再次渗出鲜血,提醒你,那溃烂从未真正停止,只是学会了沉默。
写完,他凝视着这几行字,它们像几只灰色的鸽子,即将飞入不可知的迷雾。他再次挥动魔杖,切断了连接。
报纸上的光芒熄灭,恢复成普通新闻的版面,福吉的笑容依旧令人作呕。办公室重归寂静,只有福克斯在梦中发出轻柔的咕噜声。
邓布利多靠在椅背上,口中含着一颗新的柠檬雪宝。这一次,那过分的甜腻没能压过心底泛起的、更大的空洞感。涟漪已经泛起,但回应他的,只是更广阔的、陌生的水面,以及水下那些模糊而扭曲的倒影。
而那条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唯一能听懂他每一个隐喻的“巨鲨”,仍在黑暗的深水中,尚未被这微弱的涟漪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