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在想,是不是因为太多人拥有了美好,所以上帝在分给我的时候……就不够了!
我叫米图……应该是吧?其实我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因为据认识我的人说,我在很久以前(我也记不得有多久了,大概很久很久了吧,久到我都忘记到底有多久了)就患了一种奇怪的病,那时候没有人知道和在意它,只当它是非常严重的健忘症。
至于后来确诊的家族性阿兹海默症,就已经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后来、一个人的故事了。
哦,对了!它还有一个名字——老年痴呆症。
听起来既讽刺又可笑吧,我看起来也就才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居然得了老年痴呆症这种病。
比起岁月流逝所带来的肉体上的渐渐残败和精神的萎靡,这种每天早上醒来都要反复地强迫自己想起自己这是在哪儿,即便再努力,也只能忍受着记忆一点点的流失、消逝,被强迫把所爱的人一个个地抛弃在记忆的碎片中,在躯体死亡之前,思维会先死亡,似乎要来得爽快得多了吧!
我叫。。。嗯,算了,我不记得了!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但也许我会忘记你是谁。。。
2017年
“米图啊,那啥,快毕业了,找到工作了吗?”
“嗯,找到了!妈……你打电话过来不只是问我找没找到工作吧。”
“额……你看,你妹妹今年也上大学了,你知道的,她从小成绩就不如你,还不听人劝,结非要考什么艺术学院,这不,学费和生活费都贵得很,还得自己出。。。”
“嗯,我知道了,等我月底结工资了就打过去。”
“恩~你妹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妈,不说了,我还要上班呢,先挂了!”
“嘟嘟嘟。。。”
我叫米图,是一个还算不错大学的应届毕业生,现在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公司做着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可这一切。。。都跟我的理想以及梦想毫无关系!
今天是本来是我们组搞定了一个重要的case,领导安排放的假,但因为公司老总搞了一个突然袭击视察,所以所有人被紧急召回。
看吧,这就是生活给予所有人的无奈,不考虑任何人的任何意愿。
站在十字路口的一端,我焦急地招呼着计程车,看着一辆辆挂着空车牌子的车子在我眼前停下来,再就一群人冲了过去,没几秒,便满载乘客从我眼前呼啸而过。
“该死的上班高峰期!”
望着右手手腕上表的指针一点一点的越来越接近那个数字,我再也顾不得脚下十多公分的高跟鞋了,直接脱下鞋子,打着赤脚便扎进了正在争抢一辆计程车的人堆里。快人一步地,我冲进了已经被一个男生打开车门的车里:
“抱歉,我有急事!”
匆匆之间,我轻声说了一句抱歉,都没有看清那个男生的脸,也没有得到他的应答,便乘着计程车扬长而去。
那是我人生中一次很小很小又匆忙的擦肩而过,小到不会给彼此留下任何记忆,匆忙到我的道歉显得那样没诚意。
也许我这一生过得太过顺利了吧:顺利地出生在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家庭里、顺利地从幼稚园开始就是乖孩子的代表、顺利地听从我妈妈的意见,优秀地完成了她交代给我的她意愿的每一件事,顺利地考上了一个她建议的所谓适合我的学校,顺利地找到了一个能够让我一辈子安安逸逸的随便也能让她后半生安安逸逸的工作。
恩,可能我把我这辈子的顺利都透支光了吧,所以上帝适时地出面,让我用余下生命中的不幸去偿还。
在一个转弯路口时,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敲击得我的鼓膜生疼,碎玻璃渣子向我袭来,我下意识地护住了头部,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幸运的是医生说车祸后除了这几天头部创伤有些炎症外,其余的基本上一切正常,可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吗?谁知道呢!
半个月后,我出院了,意料之中的,公司的辞退通知伴随着车祸中的碎玻璃狠狠地砸到了我的头上——我被炒了!
经历车祸和被炒鱿鱼的双重打击后,我颓废的走在回我租的房子的路上。
这场车祸和随之而来的革职给我的感觉有点微妙,时而会觉得身上的担子的压力跟我妈的唠叨埋怨、希冀期望一样,沉重无比,时而又会觉得有中可以喘口气的轻松感。
雨毫无违和感地下了起来,应景应时!
我拿着辞退通知连忙跑进了街边一家小店的过道里避雨。那是一家饮品店,店里并没有人。
“只是一点小雨呢,真是可惜啊!”
一点小雨?所以意思是赶我走咯。。。我看向半倚在店门口的男生,应该老板或者服务员吧。
“抱歉,我只是来躲一下雨的,如果妨碍到你做生意的话,我马上就走!”
我刚要冲进雨里,他拉住我的手臂:
“我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如果不介意的话,进来坐会儿吧!”
我回过头看着他,很年轻,应该只比我大几岁的样子,而他转过身去径直回到了店里,我跟在他的身后,也进了饮品店。
一进去,古典音乐和扑面而来的并不是普通饮品店里那种糖精的腻味,而是一股淡淡的薄荷的清香,掺杂着一点咖啡的醇香,使我对这个小店瞬间好感倍增。
进来了我才发现里面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狭窄,相反的,即使里面摆放了一面墙的书,反而还有点富余的感觉。
“来,给!”
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正打量着里面的布局,他递给我一杯牛奶,随意地坐在了我的对面。
“恩,谢谢!”
我接过牛奶捧在手里。
恩,还有点温热。
“你很喜欢雨?”
“不是很喜欢。”
他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回答得干脆。
“那为什么会觉得可惜?”
“闷了这么多天才下这么一点,难道不可惜吗?”
“哦!”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答道,而他则起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我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喝着牛奶翻了起来。伴着店里柔柔的音乐,我觉得这是我鲜少的放松且安逸的时光。
“谢谢你的牛奶还有这本书!”
我把空了的牛奶杯放在柜台上,书也还回了原地,拿着我的辞退通知来到他面前。
他撇了一眼我手上的辞退通知单,嗯了一声。
“吴世勋”
在我走到店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朝我喊了一句。
我笑着点点头
“米图”
有些事,你莫名其妙的就撞上了,有些人,你莫名其妙的就认识了。
就像这场雨
就像我跟吴世勋。
不过他比我幸运得多,在自己喜欢的大学里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插画专业,毕业之后因为对口工作不好找,便从家人那里接手了这家饮品店,平时比较清闲的时候就替别人画画插画。
一周后
当我拿着一叠叠资料、简历、笔记本和收集起来的招聘简报出现小店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好颇为尴尬地开口:
“那个。。。我被辞退了,一周了都没找到新工作。。。”
他直直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下文。
“那啥,我不好在家里找工作,能。。。暂时叨唠你一段时间吗?”
他转过身去,又拿了一杯牛奶递给我,依然是温热的。
“当然可以,反正这里平时也怪冷清的。”
于是这家安静、人少的小店就成了我失业时窝的地方。
不得不说,现在的工作真是太难找了,我在吴世勋这里窝了一周也没有什么进展,每一份简历投出去都像石沉大海似的。
放下手中的牛奶,望着沉闷的天空,我几乎丧失了信心,在这座有些陌生的城市里,我没有好运气有着令人羡慕的家底和关系,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心浮气躁间,我又从书架上抽出上一次看的书——《过客》,是一个有点美、有点殇的名字,里面并没有大起大落、曲折离奇的情节,只是记录了许许多多个作者遇到过的人和事的小故事,平淡而清雅,轻轻敲打着我的内心。
我羡慕作者那样的生活,宁静安逸,每天都会遇到不一样的人,发生不一样的故事。
在我看书的空隙,吴世勋把桌子上已经冷得冰人的牛奶端走了,这时候我才记起刚才的牛奶还没喝呢。不一会儿,他又端来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回桌子上,坐到了我的对面,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望着已经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
“又下雨了呢。”
“看来连上帝都知道我的心情。”
他笑而不语,依然透过越来越水渍的玻璃窗望着外面黑压压的世界。
“既然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我笑着摇摇头,像他这么幸运而自由的人是从不会为养家糊口这种事发愁的。
见我不说话,他转过头来,刚好瞥见了我手里的书。
“这本书怎么样?”
“嗯,很好看!”
“这本书还是我写的呢,《过客》!”
原来他在写书呢,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之前我一直都没注意作者,却还是捧着它看了几天。
“可惜只有一本。放在这儿,我希望到这里的客人能够了解我的故事。”
我转过头去,同他一起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
“那你真幸福。”
他加深了笑容,开口道:
“不,这是我羡慕你们的理由。”
我回望着他,他却指着外面
“你看,这里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事业和家人。”
“即使来过店里,也没有人会记得我是谁,对于他们而言,我只是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我从没被谁知道,所以也没被谁忘记。”
“你大概也忘记了吧,你跟我第一次见面是在你抢我的车的时候。”
是吗?大概是吧,这段时间我的记忆力一直不太好,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音乐,望着窗外车水马龙。
沉默中,悲伤的气氛在我两之间油然而生
“但你对于我而言很特别,我会记住你的。”
我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谁也没有回答。
一周后,我顺利地找到了工作,于是来小店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后来干脆半年了都没再去过。
再次一次见到吴世勋,是在我拿到阿兹海默症的诊断证书之后。
那时候父母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便要把我接回家,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再次经过了那个小店。他半倚在门框上,似乎在等待着谁,见到我的身影,冲我喊了一声米图。
我陌生地看了他一眼,漠然地点了点头——那是一张我陌生的面孔,也许他以前认识我?抱歉的是,我不记得了。
这是我跟他最后一次见面,之后的余生中,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样,不再有交点。
四年后,妹妹大学毕业了。因为我的病,她提早地懂了事,做了一名小学老师,有了稳定的工作和男朋友。
而我的病情也在渐渐地恶化,不过幸运的是在我的生命里也遇见了那个将照顾我余生的人。
某天,我在整理妹妹出嫁后便空下来的房间时发现了一本名为《过客》的书。
书的名字吸引我翻看起来,我惊奇地发现,里面居然有一个跟我同名同姓的人物,她和作者拥有一个的遇见,不过那之后的结局真让人惋惜——最后的最后,她跨越人山人海,只留给了作者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就这样,时光匆匆忙忙间,我成了他生命中的过客,而他也成了我记忆里的过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