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沉，一点点晕染开天空的最后一抹霞光。
月牙儿悄悄爬上柳梢，清辉如水。
燕家堡，上城区。
城中街道早已褪去白日的燥热，沿街的酒肆茶坊齐刷刷挂起灯笼，流苏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流光溢彩的光晕映得石板路暖意融融。
街上人流如织，往来人群摩肩接踵。
酒肆里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声，随即又被孩童追跑的嬉闹声填满，将这夜市的烟火气晕染得愈发浓厚……
墨彩环与韩立并肩走在人潮里，谁都没有说话。
这般默契无需言说，倒也生出几分安宁来。
仿佛这世间的喧嚣都成了他们身后模糊的背景，只剩下彼此身边的这一方小天地，岁月静好。
墨彩环悄悄抬眼，目光落在韩立的侧脸上，随即又低垂下眸子。
正怔忡间，心中仿佛有所觉似的抬头，前方陡然闪出一个人影朝她撞来。
墨彩环一时来不及躲闪，被他撞得一个踉跄后退半步，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墨彩环“——啊！”
韩立几乎在她被撞的同时就回过身，看了那人一眼。
屈指轻轻一弹，一缕淡青色的灵力便无声无息地散开，像层透明的纱罩在两人身侧。
熟悉的场景让墨彩环心头猛地一颤，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她也是这样看着他挥出灵力，听着他口中吐出“筑基”“修仙者”这些对于她而言，陌生又让人听而生畏的那些词汇时，心中升起的无措与茫然。
只觉得自己与他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天堑。
他已经是能翻山越岭、长生久视的修仙者，而她只是个朝生暮死的凡人。
人世间的贫富、家世尚且能成为鸿沟，何况是仙凡之别？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连呼吸的都不是同一片天地的空气。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凡人百年的光阴，在那些仙人眼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匆匆过客。
墨彩环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重石，沉甸甸的让她喘不过气，连夜市的喧闹都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耳边嗡嗡的鸣响。
韩立见她怔怔盯着眼前出神，久久不语，不由得侧过头，眉头微蹙着轻声问道：
韩立“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到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扶她一把，又硬生生忍住了。
墨彩环猛地回过神，张了张嘴，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墨彩环“我没事，只是白日里清点药材，有些忙，现在有些累了。”
韩立抿了抿唇，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追问：
韩立“那看完烟花，我就送你回去休息吧。”
墨彩环扭过头，静静望着墨蓝色的夜空，天边已经有零星的光点在聚集，轻声说了句：
墨彩环“好。”
韩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等着烟花绽放。
可不知怎的，心中莫名有些怅然。
就好像……在等着一个离别的倒计时……
他微微侧过脸，看向身边的墨彩环。
她的侧脸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眼眸里映着远处灯笼的光晕，忽明忽暗。
冥冥之中总觉得，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可看着她安静的模样，他心中又莫名涌起一丝说不清楚的直觉——
仿佛此次一别，就真的再也不能相见了。
韩立久久才收回视线，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一声清脆的“噼啪”声划破夜空。
一束火光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冲云霄，在最高点“嘭”地炸开，无数金色的火星四散开来，瞬间织成一朵绚烂的画卷。
墨彩环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怅然，手指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拍了起来。
她扭头看向韩立，灯火与烟花的光在她眸子里明明灭灭。
墨彩环“韩大哥。”
韩立也同样垂眸望着她。
韩立“嗯，我在。”
墨彩环伸手指着天空中刚炸开的一朵银色烟花，扬起唇角笑的明媚。
墨彩环“今天的烟花好美啊。”
韩立看着她清亮的眼眸中，热烈绽开的烟花，同样扬起嘴角，答道：
韩立“嗯，确实好看。”
墨彩环轻轻张了张唇瓣，似乎有话要说，韩立也默默等着。
可最终，墨彩环也只是转过头去，看着天边绚烂却转瞬即逝的烟花，喃喃道：
墨彩环“烟花美丽，可总有时尽的时候。”
韩立微微皱了皱眉。
墨彩环却忽然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丝颤抖，眼神却异常郑重，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
墨彩环“韩大哥，这里很危险，你一定要早点离开。”
韩立“嗯？”
韩立眉头一皱，语气有些谨慎不解。
韩立“发生了什么？”
墨彩环想起上一世，燕家堡发生的事情，斟酌着开口道：
墨彩环“我……我是听说的，燕家堡堡主的女儿大婚，本身就是个阴谋，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韩立皱眉思索着，凝眉看了眼墨彩环，缓缓问道：
韩立“你从哪里得知的？”
墨彩环被他问得一窒，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能重复地说着，语气带着一丝恳求：
墨彩环“韩大哥，你别问了，相信我好不好？我不会骗你的。”
韩立静默了片刻，看着墨彩环执着又期盼的眼神，下意识松了松紧皱的眉心，轻声说道：
韩立“我相信你。”
墨彩环微微一愣，转而释然地笑了笑：
墨彩环“那就好，韩大哥你们快些离开这里。”
韩立心头一动，看了眼垂头喃喃的墨彩环，却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要用‘你们’这个说辞。
烟花渐渐落尽，最后一点火星消失在夜空中。
人群发出一阵满足的叹息，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
墨彩环心头久久挣扎，最终还是转身看向一直注视着她的韩立。
她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没头没尾，恐怕随便告诉一个人都会觉得是她有毛病。
但是想到当时，韩大哥带着她和那个女子，逃跑路上经历的那些人，心中就忍不住想让他不要再一次陷入危险当中。
他帮她良多，这一次，就让自己也能帮一次他吧，哪怕只是一句提醒。
墨彩环“……韩大哥，我该走了。”
墨彩环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努力扬起一个笑脸。
韩立低垂着头，从身上摸出一个药袋递过去。
袋子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着他特意炼制的固本培元的丹药，还有几颗能解百毒的清蕴丹。
韩立“这些丹药你拿着，可以——”
墨彩环伸手轻轻推过去，笑着轻声打断道：
墨彩环“我不需要了，韩大哥。”
韩立动作有些愣住，手悬在半空。
墨彩环“我知道的韩大哥，你都是为了我好，但是这些仙丹灵药我真的不需要了。”
韩立微微抬眸看着她。
墨彩环躲闪开他的视线，低垂着头往后迈了一步。
墨彩环“韩大哥，我是个凡人，生老病死才是常态，而且我会医术，也能照顾好自己……”
她顿了顿，像是在描绘一个遥远的梦：
墨彩环“我打算明天就离开燕家堡，去别的城镇看看。说不定以后还能开个小药铺，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赚些银钱……”
墨彩环“以后，找一个能相伴余生的夫君，有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儿，再看着她长大嫁人……”
墨彩环“韩大哥，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生活的，我会，过的幸福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韩立攥紧了手里的药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良久，他缓缓笑了笑。
上前不由分说，把药袋塞到墨彩环冰凉又柔软的手心，指尖轻轻盖住她的手指，一点点往下压，直到她牢牢握住。
随即毫不留恋地退后一步，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轻声道：
韩立“好。”
好，我相信你会幸福。
好，我不拦你。
像是在回应她先前口中颤抖的祈愿。
墨彩环忍不住阖上双眼，喉中像堵着一团棉花，哽咽着不敢开口，更不敢再看他一眼。
她怕自己一看，所有的伪装都会崩塌，会忍不住哭着求他不要走，求他带自己一起走。
可她不能，仙凡殊途，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也亦然。
韩立“墨姑娘，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
韩立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墨彩环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肩膀轻轻耸动了两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从喉间挤出一个不成调的“嗯”字。
她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往来回的方向走了两步。
脚下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重若千斤。
可她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只能咬着牙，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最后隐入稀疏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韩立默默站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抹浅绿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韩立“愿你以后幸福常伴，墨姑娘，彩环……”
他在心里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远处的灯笼依旧亮着，可韩立却觉得，这燕家堡的热闹，终于再也与他无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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