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内静得能听见药草干燥的脆响，夕阳的金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墨彩环执壶倾茶的手微微一顿，青瓷茶壶嘴悬在白瓷杯上方。
几滴温热的茶水坠入杯中，漾开一圈浅浅的涟漪。
她侧过脸看向韩立。
十年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沉稳的轮廓，眉眼间褪去了初见时的青涩，却依旧带着熟悉的安心。
墨彩环垂眸。
墨彩环“韩大哥这十年来，过得还好吗？”
韩立面容微愣，转而笑了笑，手拿杯盏迈步走到墨彩环身后不远处，室内熟悉的药香萦绕鼻尖。
韩立“我挺好的，只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你。”
墨彩环唇边漾开浅浅笑意，执壶的动作不停，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渐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神情。
韩立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暖意漫至心口。
韩立“师娘他们还好吗？”
“哐当”一声轻响，墨彩环手中的茶壶便磕在桌面。
她僵在原地，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原本平静的心湖被这声询问搅起惊涛骇浪。
那些被刻意尘封在心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母亲温柔的叮咛、姐姐们爽朗的笑声，还有火光中她们决绝的背影……
墨彩环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墨彩环“……韩大哥，她们早已不在了。”
韩立闻言，神色却是一怔，看着墨彩环的背影，似是不敢置信般哑然一道疑声轻喃。
韩立“嗯？”
墨彩环“三年前，五色门投靠了京城的高门大户，因此得势。”
话语一如往昔般缓缓道来，墨彩环心中却多了些平静。
她知道，自己会有机会再次为亲人复仇。
墨彩环“你知道的韩大哥，他们对我墨家的产业觊觎之心已久，一朝得势便不肯放过这大好时机。”
墨彩环“墨家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人了……”
墨彩环缓缓站起身，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韩立心上。
韩立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放下茶杯往前迈了两步，定定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韩立“你一个弱女子，行走江湖谋生已是不易，我也曾经答应过会护你们平安。”
墨彩环轻轻摇头，唇边扬起一抹倔强的浅笑。
墨彩环“不，韩大哥，我能做到的。”
她的眼神清亮而坚定，孤苦伶仃一世的漂泊，早已将她的柔弱打磨成坚韧。
韩立抿唇不语，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看似柔弱温婉，实则心中却有着不输男子的执拗与坚韧。
沉默片刻。
韩立“曲魂呢？他没有保护你们吗？”
墨彩环微微张口，解释道。
墨彩环“墨府出事的前几个月，他突然失控往山里跑，我怎么也追不上他……”
墨彩环“结果第二天，五色门就派人来攻墨府，娘亲和姐姐们也是为了掩护我，才都……”
说到此处，墨彩环手指微微颤抖地捏作一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强撑着不在韩立面前露出软弱。
可看着他就在眼前，心中的委屈和苦恨却忍不住翻涌，眼眶也泛酸起来。
韩立只觉得喉咙发紧，心头涌上密密麻麻的酸涩。
那些曾经的记忆此刻化作一股怅然在心头划过，他猛地一拳砸向身侧的桌案，眼底翻涌着冷冽：“五色门！”
墨彩环似又想到什么，抬手抹去眼角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珠，牵起嘴角笑了笑，反而安慰起韩立来。
“韩大哥，没事的，你也不必为我忧心，我既然能安然活到现在，还在这里开了医馆谋生，说明那些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也不会在意我一个女子。”
“我虽然一个人，但日子过得也不错，真的，你不要担心我。”
韩立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双依旧温柔的眼眸，却比十年前多了几分坚定和沧桑。
他又能如何不知，这世间人来人往，尔虞我诈，心狠手辣之徒从来不缺。
墨家满门遇害，只剩她一人死里逃生，一路辗转千里，路上经历了多少委屈和磋磨却不说。
只告诉他心安，不要担忧。
韩立低垂着头，沉默着点了点。
十年过去，或被迫无奈，或主动迎前，两人终归是过客匆匆，与以往不同了……
墨彩环看着他点头，释然地笑了笑，转头看了看桌上搁置的茶杯，上前拿过，走到案前重新倒了一杯来。
韩立看着她双手遮掩着抹去脸上的泪水，心头泛起波澜。
墨彩环举杯上前，笑道：“韩大哥，那杯茶已凉了，我刚泡好的新茶，你尝尝。”
韩立微垂着眸接过，放在掌心摩挲着一番温热，忽而问道：
韩立“刚才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他牵扯在一起？”
墨彩环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墨彩环“……他。”
韩立不解地皱了皱眉，抬眼看向墨彩环追问道：
韩立“他如何？”
墨彩环看着他蹙起的眉峰，心头一慌，忽而脱口而出道：
“他想让我与他为妾，我——”
话音顿了顿，墨彩环心知失言，又连忙改口道：
“那人受了这番挨打，以后定然不会再与我纠缠，韩大哥不必替我再担心，我有自保之力。”
韩立闻言却面色骤冷，转身便要往外走。
“韩大哥！”墨彩环心头一紧，急忙上前拦住他，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你不要过去为我出头，真的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她看着他眼中的怒火，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这一世，她不想再欠他更多。
韩立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脚步顿住。
两人僵持片刻，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好。”
只是那眼眸深处翻涌的情绪，却无人能懂。
墨彩环松开手，轻轻吁了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知道韩立的性子，看似有些拒人千里之外，实则重诺守信，一旦答应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
她这一世也不敢，也不愿希求太多，只要能好好道个别，这两世的执念，便也能消散了吧……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些：
“韩大哥，你坐下歇一歇吧。我还有一些药方没弄好，等闲了，我带你去城中转一转。
听说晚上有烟火大会，我们可去凑凑热闹。”
韩立看着暗含她期待的双眸，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笑，说：
“好。”
墨彩环便也不自禁笑了笑，走到小桌旁拿起戥秤，照着药方去称药。
韩立默默看着她忙碌却熟练于心的动作，心中微微一叹，走上前去轻声说道：
“我来吧。”
说着便接过她手中的捣药杵。
墨彩环扬起唇角淡淡一笑，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眉眼愈发温婉。
一人抓药称药，一人捣药研末。
韩立身着靛青长衫，墨彩环穿着浅青布裙，两人在小小的医馆里相顾无言默契。
时间在药香中缓缓流淌，夕阳渐渐沉入西山，天边染上绚烂的晚霞。
房外的药炉咕嘟作响，韩立正手持蒲扇，不停地扇着炉火。
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来……
墨彩环端着一杯凉茶匆匆走出，快步走到他身边递过去：
“辛苦了韩大哥，先喝杯茶歇歇吧。”
韩立伸手接过，看也不看就喝了一口。
茶水的清凉瞬间驱散了燥热，他手下的动作却未停歇：
“快好了？”
“嗯，再熬片刻就行。”
墨彩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揭开药罐盖子看了看。
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模糊了她的双眼。
看着炉火跳动的光影，闻着熟悉的药香，感受着身边温暖的气息，她忽然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哪怕她侥幸重生，得了仙人机缘又如何？
有些东西，终究不是她能拥有的。
她轻轻盖上盖子，指尖微烫。
悄悄抬头看向韩立专注的侧脸，墨彩环却明白，有些执念，或许早就该放下了。
韩立留意到她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语气疑惑地轻声道：
“怎么了？”
墨彩环轻轻笑了笑，摇头道：
“没事。”
韩立便也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抬头将杯中的温茶饮尽。
“嗯。”
炉火依旧跳动，药香弥漫在空气中。
韩立手中的蒲扇轻轻摇动，墨彩环安静地守在一旁。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在地面上交叠在一起，仿佛从未分开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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