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秋意掠过河岸，带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
一道声音经几何年，如惊雷般在耳畔炸响，那音色温润沉稳，带着少年时便烙印在心底的熟悉质感。
韩立“墨姑娘——”
墨彩环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攥住了心脏，猛地睁开眼睛。
逆光中，那个穿着青衫的男人就站在几步之外，衣袂被风掀起，如同一抹凝在天地间的青云。
“韩……韩大哥……”
墨彩环瞳孔颤栗，心脏止不住地跳动，泪水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低声喃喃道。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光仿佛被拉得绵长，过往种种如潮水般涌来，又在泪眼朦胧中变得模糊。
韩立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肩头，心头一紧，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慌乱：
“墨姑娘，是刚才那个修仙者伤到你了吗？要不要紧？”
话音未落，墨彩环已张开双臂，像只受惊许久的乳燕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攥住他后背的青衣，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肩头，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决堤而出，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韩大哥！我…我以为再也不能见你最后一面了，你还是…你还是来看我了吗……”
韩立的身体瞬间僵住，双手悬在半空，竟不知该如何安放。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他手足无措，可听着她痛苦的哭喊，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来。
“墨姑娘……”
他轻声安抚着，悬在半空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寸寸落下，轻轻覆在她的头顶。
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发丝，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他又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别……别哭了，墨姑娘，你告诉我，是不是刚才那个人欺负你——”
墨彩环的哭声骤然停顿，怔怔地从他肩头抬起头，泪眼婆娑的双眸里满是迷茫，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什么？”
韩立的指尖微微一僵，察觉到她的异样，克制地将手收回身侧看向身边的河道里，黑亮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冷意。
“我刚才看到他纠缠你，”他语气沉了沉，再次确认道，“你告诉我，这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墨彩环呆呆地望着河中那道模糊的落水身影，只觉得这一幕熟悉得让人心慌，仿佛在遥远的梦境里经历过无数次。
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吹过，拂过她泪痕未干的脸颊，让她打了个轻颤，混沌的思绪似乎清醒了几分。
“墨大哥……我不是快死了吗？你不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墨彩环双眼迷茫地看向韩立，轻声问道。
韩立闻言，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仔细打量着墨彩环的神情，手指忽然抬起，掌心亮起一团清凌凌的绿光，柔和的灵力在指尖流转，朝着她的方向轻轻挥过去。
墨彩环站在原地，没有躲闪，也没有害怕。
那团绿光落在她身上时，化作一股舒适的暖流，缓缓淌过四肢百骸，轻柔地抚过她浑浑噩噩的脑海。
墨彩环只觉得眉心的滞涩感瞬间消散，混沌的思绪如同被清泉洗涤过一般，变得清明通透。
眼前的景象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这不是她弥留之际的幻觉，而是很久以前和韩大哥分别十年后第一次相遇吗？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在这里？
墨彩环猛地抬起双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纤玉指，白皙细腻，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竟没有一丝皱纹和疤痕。
她颤抖着举起手，指尖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触手光滑细腻，带着少女独有的柔嫩。
她踉跄着几步奔向水边，跪下去看着水中自己的面孔。
韩立见状，心头一紧，连忙大步跟上前去，生怕她此刻恍惚的状态下会不小心跌落入水。
岸边的水面倒映着天光云影，也清晰地映出了墨彩环的模样。
水影婆娑中，她一双水盈盈的杏眼圆睁，眼底满是震惊与茫然，容颜温婉清丽，鼻梁秀气挺直，樱唇微启。
「我怎么变年轻了？」
墨彩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下一秒，她像是不信似的，伸手狠狠掐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
尖锐的疼痛感传来，清晰得让她心头一颤。
“墨姑娘！”
韩立猛地上前，修长有力的手牢牢抓在墨彩环的手上，将她从地上牵起来。
他紧紧盯着墨彩环手腕处的一道红痕，伸手轻轻覆在上面，温和的灵力顺着指尖漫出。
不过一瞬，那道刺目的红痕便消失无踪，肌肤重新恢复了光洁。
韩立脸上神色凝重，双眸定定地看着墨彩环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墨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可以和我讲，我会帮你的。”
他顿了顿，见墨彩环依旧眼神恍惚，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带上了几分罕见的温柔：
“你现在需要冷静，需要好好休息。你住哪里？我带你回去。”
墨彩环眨了眨眼睛，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水。
有些苍白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绚烂美丽的笑容，眼泪接连不断地顺着脸颊滑落，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庆幸。
“真好，韩大哥，我又能再见到你了……”
韩立喉咙微微发紧，下意识地躲闪开她过于灼热的目光，再开口时，语气莫名有些生硬：“别说傻话了，走吧，我送你回家去。”
墨彩环用力点点头，水光在眸中潋滟生彩，浅笑道：“好，我带你去。”
她转身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感受着身旁那人紧紧跟随的脚步声，心中的不安仿佛被这脚步声一点点抚平。
墨彩环仰头看向头顶的太阳，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心中似乎一下子生出了无限的希望。
光影交叠间，地上投下两道依偎的影子，随着两人的步伐轻轻晃动，宛若彼此不可分割般纠缠在一起。
「重来一世，结局会有不同吗？」
墨彩环轻轻转头，看向身旁的韩立。
他一身青衫在风中微动，身姿清隽挺拔，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靛蓝发带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行动间自带着一种不同凡人的自在从容。
可这念头刚起，墨彩环便轻轻垂下眼眸，一股深深的无力与绝望如同潮水般弥漫在心底。
「我没有灵根，终究只是个凡人。」
她无声地苦笑。
「哪怕能重来一次又能如何呢？君向潇湘我向秦，我们两个从一开始便不是一路人……他的世界在九天之上，而我，只能在这红尘俗世中慢慢老去。」
墨彩环不动声色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咽下心头的苦涩，脚步却愈发坚定起来。
至少这一次，她能好好地和他道别。
——
“韩大哥，到了。”
墨彩环在一处古朴的宅院前停下脚步，轻手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
墨家医馆的招牌在风中轻轻晃动，院内晾晒的药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切都和记忆中分毫不差。
即便已经确认了自己是重来了一次，亲眼见到这熟悉的场景，她面上还是忍不住泛起几分恍惚。
韩立迈步走进屋子，扭头四处打量着。
医馆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墙角的药炉还带着余温，显然时常有人打理。
他看到墨彩环脸上的迷茫，不由轻笑道：“难道我们走错了？这里不是你的住处？”
墨彩环回过神来，脸颊微微发烫，冲韩立扬起唇角笑了笑，耳尖悄悄漫起一丝绯红：
“没有，就是这里。韩大哥你坐，我去给你倒杯茶水。”
韩立看着她转身走向内屋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目光扫过屋内，最终落在窗边晾晒的一层药材上，那里摆着几排整齐的竹匾，里面晒着切片的当归、枸杞和黄芪，都是些寻常药材。
他心下一动，径直走了过去，伸手捻起一片晒干的当归，放在鼻尖轻嗅。
墨彩环恍然回头时，正看到他专注打量药材的模样，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手中倾倒的茶壶顿了顿，几滴温热的水珠溅在手背上，却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但真的如梦中一般……」
墨彩环在心底轻叹，端着茶杯走到韩立身旁，双手轻轻递过。
韩立见她过来，放下手里的枸当归，侧身微微弯腰，双手接过茶杯。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微微一顿，又迅速移开。
墨彩环抿起唇角笑了笑，转身重新走到茶桌前。
韩立捧着茶杯，看着她有些纤弱的背影，指尖摩挲着杯沿，忍不住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一别多年，墨姑娘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爱说话。”
墨彩环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十年了。”
十年光阴，于他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于她却是整整一段青春，十数回春秋四季……
她在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那句未曾说出口的话在舌尖打转，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其实是，已隔余生都没有再见了……」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茶香袅袅，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悠长，却又带着一丝转瞬即逝的脆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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