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仙坟塚的风,裹着铁锈味。
辰风是在剧痛中醒过来的。
后脑勺磕在凸起的青石板上,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黏糊糊的。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像在泥里搅和——这具身体虚弱得离谱,连抬起胳膊都需要攒足全身力气。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记忆像被搅乱的浆糊。
上一刻他还在……哪里?
是实验室刺眼的白光?还是战场弥漫的血雾?不对,更遥远些——他想起漫天星子坠进黑潭,潭底沉着半块刻满符文的石碑,有个声音在喊“仙种不可落于凡尘”……
“咔啦——”
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辰风勉强抬头,看见前方百米处的断墙后,缓缓“走”出一队身影。
他们披着锈迹斑斑的甲胄,头盔下的面容模糊不清,手中长戟泛着幽蓝的光。最前头的那个,甲缝里渗出黑血,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蛛网似的细纹,腾起缕缕黑雾。
“阴兵。”辰风喉咙发紧。
这个词是他从一本破书里看来的。据说万仙坟塚外围常有阴兵过境,是当年陨落仙神的执念所化,专杀活人气运。
为首的阴兵突然抬头,空洞的眼眶里亮起两点幽火。辰风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他能清晰看见,那阴兵甲胄下露出的,是半截白骨!
“跑!”他咬着舌尖,腥甜的血味在口腔炸开。
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阴兵的速度比他快得多,长戟带起的风割得他脸生疼。辰风踉跄着撞在墙上,碎石簌簌落下,砸中他的膝盖。
“叮——”
一声脆响。
他怀里的东西硌到了肋骨。那是块巴掌大的黑色墓碑,边缘刻着歪扭的纹路,摸起来凉得刺骨。辰风记得,这是他苏醒时就攥在手里的,当时只当是块普通石头。
此刻,那墓碑突然震颤起来,表面的纹路泛起幽光,像活了似的往他掌心钻。
“呃啊——”
剧痛从掌心蔓延至全身。辰风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穿月白裙的女子站在崩碎的仙宫前,哭着喊“阿昭,快走”;白发老者挥剑斩断星辰,吼着“天道窃命,我等逆之”;还有个孩童举着糖人,奶声奶气地说“哥哥,等我长大,带你去看东海的琉璃珊瑚”……
“砰!”
长戟刺穿了他身侧的墙壁。阴兵的脸凑近了,腐烂的气息喷在他脸上。辰风这才发现,那阴兵的头颅竟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眼睛睁得老大,却没有眼珠。
“仙……种……”婴儿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像砂纸摩擦,“交……出……来……”
辰风浑身发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刚苏醒就被追杀——这些人要的不是他的命,是他身体里的“东西”。
“万仙录……”他无意识地呢喃,掌心的墓碑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
剧痛戛然而止。辰风感觉有什么东西涌进识海,像是有人在教他扎马步,又像是在他耳边念口诀。等他再睁眼时,阴兵的长戟已经停在离他鼻尖三寸的地方。
“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股陌生的冷硬。
体内有股热流窜起,沿着经脉冲开淤塞的穴道。辰风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等他反应过来时,那阴兵的甲胄已经被他一拳轰出个大窟窿,露出里面缠绕的黑雾。
“噗!”
黑雾里滚出一颗青灰色的珠子,落在地上弹了两下。辰风这才发现,那阴兵的身体正在消散,甲胄、长戟、甚至白骨,都像被风吹散的沙粒,转眼间没了踪影。
“呼……呼……”他瘫坐在地,后背全是冷汗。
掌心的墓碑恢复了平静,但辰风能感觉到,它还在微微发烫。他翻过来,看见背面刻着三个古字——“万仙录”,字迹周围流转着细若游丝的金纹。
“这是……”他刚要碰,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那边有动静!”
“肯定是跑了的小崽子,追!”
辰风抬头,看见三个提着火把的人从巷口冲进来。为首的是个络腮胡,腰间挂着刻着“镇北”二字的令牌,目光扫过地上的阴兵残骸,瞳孔骤缩:“阴兵?这小子杀了阴兵?”
“废话少说,拿下!”络腮胡挥了挥手,两个手下抽出刀朝辰风扑来。
辰风想跑,可刚动两步就栽倒在地。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裤脚在刚才的打斗中被划开道口子,鲜血正顺着小腿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跑啊,怎么不跑了?”络腮胡走到他面前,皮靴碾过地上的青珠,“小子,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镇北王府的规矩,见了阴兵残魂,活物都要献祭。”
辰风攥紧了掌心的万仙录。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热流正在消散,四肢又开始发软。
“不交。”他咬着牙说。
络腮胡笑了:“骨头挺硬?行,老子先打断你的腿,看你还硬不硬。”
刀风劈下的瞬间,辰风闭上了眼。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听见“叮”的一声,像是金属相撞,然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阿娆姐!”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辰风睁开眼,看见个穿墨绿裙的少女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把带倒刺的短刃,刀刃上还滴着血。她发间别着朵野菊,花瓣上沾着血,却更衬得她眉眼锋利。
“谁准你们动他的?”少女扫了眼地上的络腮胡,后者正捂着手腕惨叫——他的刀被砍成了两截。
“半妖丫头?”络腮胡的另一手下抽出长剑,“你爹是南荒的妖王?老子不怕——”
“怕不怕的,试试?”少女歪了歪头,短刃在指尖转了个圈。她的眼睛泛着浅金色,像浸了蜜的琥珀,却带着股子狠劲。
辰风这才注意到,她的耳尖泛着淡粉色,毛茸茸的,像是……狐狸?
“阿娆姐,他流血了。”她突然转头看向辰风,语气软了下来。
辰风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发抖,伤口的血已经浸透了裤腿。少女皱了皱眉,蹲下来查看他的腿:“这伤得缝针,不然要感染。”
“你……”辰风想躲,却被她按住肩膀。她的手很暖,带着点毛茸茸的温度,不像人类的皮肤。
“别动。”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了些白色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药粉刚碰到血就“滋滋”作响,疼得辰风倒抽冷气,却见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你……是半妖?”他哑着嗓子问。
少女嗯了一声,耳尖抖了抖:“南荒狐族的,阿娆。你呢?”
“辰风。”他顿了顿,“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阿娆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耸耸肩:“记不得就记不得,反正这破地方活不过三天的人多了去了。”她站起来,踢了踢络腮胡的腿,“你们还愣着?镇北王府的人要是知道你们在这儿丢人,仔细你们的皮。”
那两个手下连滚爬爬地跑了。阿娆这才蹲下来,伸手戳了戳辰风掌心的墓碑:“这是什么?看着挺邪乎。”
辰风还没回答,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阿娆的耳朵动了动,脸色一变:“阴兵过境的动静引来了教廷的人。走,跟我回青丘谷,我阿爹能护着你。”
“等等……”辰风抓住她的手腕,“我……”
“你什么?”阿娆低头看他,浅金色的眼睛里映着他苍白的脸,“你是仙种?我知道,刚才那阴兵喊了。可仙种又怎么样?在万仙坟塚,要么被人抢,要么被人杀,跟着我,至少能多活两天。”
她的手毛茸茸的,却暖得惊人。辰风突然想起记忆里那个举着糖人的孩童,声音软软的,说“哥哥,等我长大”。
“好。”他说。
阿娆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耳尖的红更明显了:“算你识相。”她扶着辰风站起来,短刃往他身上一搭,“走,我背你。你这腿伤,走两步就得栽。”
辰风没拒绝。他趴在阿娆背上,闻到她身上有松脂和野菊的味道,还有点淡淡的血腥气——大概是刚杀了阴兵留下的。
“阿娆,”他轻声说,“谢谢你。”
“谢什么?”她的脚步顿了顿,“我阿爹说过,妖族的命是命,人族的命也是命。救你不是可怜你,是……”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是觉得你像我阿娘。”
辰风没再说话。他望着阿娆发间那朵沾血的野菊,突然觉得,这满是煞气的万仙坟塚,似乎也不是那么冷了。
远处,阴云翻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教廷的人来了。”阿娆加快脚步,“抓紧行啊,再晚点,青丘谷的狐狸都要被烤了。”
辰风趴在她背上,能感觉到她的肌肉绷得很紧。他摸了摸掌心的万仙录,那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温热。
“阿娆,”他说,“等我能走路了,我帮你砍了那些要烤狐狸的家伙。”
阿娆脚步一顿,随即笑出了声,耳尖的红一直蔓延到脖子根:“行啊,我等着。”
风卷着血味吹过。辰风望着前方渐亮的天光,突然想起记忆里那个站在崩碎仙宫前的女子。
或许,他不是什么都没记住。
至少,他记住了——
要活着。
要找到,那些值得用命去守护的人。
下集预告: 青丘谷外,教廷骑士团的十字架刺破晨雾;阿娆的狐火与辰风的墓碑共鸣,万仙录残片里,竟映出半妖少女的轮回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