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娆的脚步很快。
辰风趴在她背上,能感觉到她后背的肌肉随着步伐轻轻起伏,像张拉满的弓弦。她的狐毛蹭过他手背,带着松脂的清苦味,混着晨雾里的血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前面就是青丘谷了。”阿娆突然放轻声音,“你抓紧,别被巡林的狐族发现了——他们最讨厌外人。”
辰风抬头,透过稀疏的雾霭,看见前方山谷里浮着层淡粉的雾气,像被揉碎的桃花瓣。谷口立着块青石碑,刻着歪扭的狐尾图腾,石缝里爬满藤蔓,开着极小的红花开得正艳。
“停!”阿娆突然拽住他,把他往旁边的灌木丛里按。
辰风刚趴好,就听见谷口传来清脆的铃铛声。几个穿着月白裙的少女从雾里走出来,发间别着同色的花,腰间挂着缀满铜铃的腰带。她们手里提着竹篮,篮子里装着新采的灵草,每走一步,铃铛就“叮铃”响一声。
“阿娆姐?”为首的少女突然顿住脚步,她的眼睛和阿娆一样泛着浅金,却比阿娆的更清透,“你怀里藏的是谁?”
阿娆直起身子,拍了拍裙角的草屑:“我捡的。被教廷的人追杀,腿断了。”
“教廷?”那少女的瞳孔骤缩,手按在腰间的短刃上,“他们怎么会到南荒来?不是说……”
“不是说伪天道和狐族有盟约么?”另一个少女接口,语气里带着嘲讽,“盟约顶个屁用?上个月我阿爹去北境换灵药,就被他们的‘圣骑’抢了半车雪芝。”
阿娆没接话,只是盯着那少女腰间的短刃——刃身刻着极小的符文,和辰风掌心的万仙录有几分相似。
“带他进去吧。”最年长的少女走过来,她的发间插着支玉簪,簪头雕着只振翅的凤凰,“先治伤,其他的回头再说。阿娆,你阿爹要是知道了……”
“我知道。”阿娆打断她,弯腰把辰风抱起来,“小桃,帮我看着点。”
小桃应了一声,走在前面引路。辰风趴在阿娆怀里,能闻到她身上越来越浓的狐族气息——是松脂混着某种甜腻的花香,像极了记忆里母亲梳妆时用的香粉。
“阿娆,”他轻声问,“你阿爹是谁?”
“青丘谷的主人,狐族的族长。”阿娆的声音很轻,“他以前是……”她顿了顿,没说下去。
谷里比外面暖和些。沿着青石板路走了百来步,就能看见藏在雾里的房屋——都是用藤条和木头搭的,屋顶铺着翠绿的苔藓,檐角挂着串铜铃,风一吹就叮咚作响。
小桃把他们带到一间竹屋前:“阿娆姐,这是你以前的屋子,我收拾过了。”
阿娆推开门,屋里飘着淡淡的药香。竹床、木桌、墙上挂着几张兽皮,角落里堆着晒干的草药。她把辰风放在床上,转身去关窗:“你先躺着,我去拿药。”
辰风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耳尖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和记忆里那个举着糖人的孩童,耳尖的颜色一模一样。
“叮——”
掌心的万仙录突然发烫。辰风一愣,连忙翻开手掌,发现墓碑背面的金纹正在流动,像活过来的溪水。他试着集中精神,那些金纹竟顺着他的指尖钻进识海,在他眼前展开幅画面:
漫天星子坠向大地,砸出一个个深坑。坑底沉着半块和他掌心一模一样的墓碑,有个白衣女子跪在碑前,哭着喊:“阿昭,快走!他们要夺仙种,要毁了这最后一丝希望!”
画面突然扭曲,变成片血色的天空。无数身影在云端厮杀,有人挥剑斩断星辰,有人念诵古老的咒语。辰风听见个沙哑的声音:“天道窃命,我等逆之!”
“咳——”
他猛地呛咳出声,掌心的热度退了下去。
“醒了?”阿娆端着药碗走进来,里面飘着几片深褐色的叶子,“这是我阿爹配的金疮药,涂上就不疼了。”
辰风接过药碗,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她的手比人类的凉些,却带着股暖意,像晒过太阳的棉被。
“你刚才怎么了?”阿娆注意到他的异样,“脸色突然白了。”
“做了个噩梦。”辰风垂下眼,“梦见……很多星星掉下来。”
阿娆没多问,舀了勺药汤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喝吧,苦,但管用。”
药汤确实苦,辰风皱着眉喝下去,却觉得喉间的腥甜淡了许多。他望着阿娆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指甲泛着淡粉色,尖端有小半寸的绒毛,像刚修剪过的狐尾。
“阿娆,”他突然说,“你……是不是能听见什么声音?”
阿娆的手顿了顿:“什么声音?”
“比如……风里的铃铛声。”辰风指着窗外,“刚才在外面,我听见好多彩铃响,可你好像没怎么注意。”
阿娆的耳尖抖了抖,低头用勺子搅着药碗:“狐族的听觉比人类灵些。谷里的小桃她们挂了驱邪铃,防的就是教廷的人。”她突然抬头,“你该不会……能听见更多?”
辰风想起万仙录的金纹流动,想起那些闪过的画面:“我……可能能记住些不该记的事。”
阿娆放下药碗,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外面的雾散了些,能看见谷里的小孩在追蝴蝶,老妇人在晒草药,一切都安安静静。可她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教廷的人昨天到了谷口。他们说……要找‘逆天道’的余孽。”
“逆天道?”辰风皱眉。
“就是你们人族说的伪天道。”阿娆转身,浅金色的眼睛里泛着冷光,“三百年前,我阿爹和当时的教皇签过盟约,狐族帮他们镇守南荒,他们保我们不受战火。可上个月,教皇派使者来,说要‘借用’青丘谷的‘灵脉眼’,说是要‘重塑天道’。”
她冷笑一声:“重塑天道?我看是要把我们这些‘旧仙’的种都挖出来,当养料吞了。”
辰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摸了摸掌心的万仙录,那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画面——白衣女子喊“阿昭”,和他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名字重叠。
“阿娆,”他轻声说,“我可能……和你们狐族有关。”
阿娆的动作顿住。她转身,目光锐利得像刀:“怎么说?”
“我记不清了,”辰风摇头,“但刚才万仙录里有画面,有个白衣女子跪在墓碑前,喊‘阿昭’。还有……很多人在喊‘逆天道’。”
阿娆的瞳孔骤缩。她走到床边,伸手捏住辰风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你看看我。”
辰风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泛着浅金,像浸了蜜的琥珀,却带着股子倔强:“我阿娘说,我出生时,掌心有块黑色的墓碑印记。后来……我阿娘被教廷的人杀了。”
她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的掌心:“你的印记,和我阿娘说的一模一样。”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铃声。小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阿娆姐!不好了,教廷的人破了谷口的结界,阿爹让你赶紧带客人去密道!”
阿娆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抓起桌上的短刃,又扯下墙上的兽皮披风扔给辰风:“穿上,别露脸。”
辰风刚套上披风,就听见谷外传来喊杀声。他趴到窗口,看见穿黑甲的骑士正撞开谷口的藤条,十字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骑士摘下头盔,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的胸前挂着枚金色的徽章——是只振翅的鹰,和辰风在万仙录里见过的某个图案重叠。
“那是教廷的‘圣裁骑士’!”阿娆的声音发颤,“他们怎么……”
“阿娆!”屋外传来老者的吼声,“带他走密道!别回头!”
阿娆咬了咬牙,拽起辰风的手腕就往床底推。辰风被推进去时,瞥见老者从梁上取下把青铜剑,剑身上刻满符文,和他在万仙录里见过的“破阵式”一模一样。
“记住,”阿娆蹲下来,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摘披风。密道出口在南边的竹林,出了谷往东走三十里,有个破庙,庙里有个穿灰袍的老和尚,他会帮你。”
“那你呢?”辰风抓住她的手腕。
阿娆笑了,耳尖的红像要滴出血:“我是狐族的女儿,要守着青丘谷。等你以后强大了……”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等你强大了,记得回来给我阿爹上柱香。”
话音未落,床底的暗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辰风被推进一条潮湿的通道,最后一眼看见阿娆转身冲出去,短刃在阳光下划出银弧。
“轰——”
爆炸声震得通道簌簌落土。辰风捂住耳朵,借着披风的遮挡往前爬。他能听见骑士的喊杀声,能听见阿娆的短刃碰撞声,能听见老者的剑鸣……
黑暗中,掌心的万仙录突然发烫。辰风颤抖着摸出墓碑,发现背面的金纹已经连成了完整的图案——是只振翅的凤凰,和他记忆里那支玉簪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叮——”
熟悉的提示音在识海响起。辰风集中精神,万仙录的金纹突然钻进他的眼睛。他看见通道尽头的石壁上刻着行小字:“逆天道者,当燃尽自身,照彻永夜。”
是阿娆的字迹。
他摸了摸石壁,又摸了摸掌心的墓碑。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像心跳,像某种即将苏醒的东西。
密道的出口就在前方。辰风咬着牙爬过去,晨雾裹着松脂香涌进来。他回头望了眼,看见通道里的火把还在燃烧,映得石壁上的凤凰图腾泛着金红。
“阿娆,”他轻声说,“我会回来的。”
风卷着血味吹过。辰风站起身,扯了扯披风,往东边的竹林走去。
下集预告: 密道外,教廷圣裁骑士的剑锋染血;竹林深处,老和尚的禅杖指向万仙坟塚——破碎仙种,终现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