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墨影来过之后，听竹苑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沈静姝每日里看看账本，折腾一下花草，偶尔“无意”地向张婆子打听几句王府旧事或是朝堂动向，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安稳。
绩效奖金制度运行良好，小厨房的伙食水平显著提升，甚至偶尔还能有点盈余，给苑内下人添置些小物件，人心逐渐凝聚。那盆有问题的盆栽，在她持续不断的“爱心浇灌”和通风改造下，药效似乎被稀释了不少，至少她闻着那混合怪味淡了许多。
然而，这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这日清晨，沈静姝刚用过早膳，正准备去院里透透气，就听得院外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
“圣旨到——靖王妃沈氏接旨——”
沈静姝心中猛地一跳。圣旨？皇帝怎么会突然给她下旨？她一个冲喜的王妃，几乎等同于透明人。
她不敢怠慢，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裙，带着苑内一众慌慌张张跪下的下人，来到院中接旨。
来传旨的是个面生的中年太监，神色倨傲，身后跟着几个小黄门和宫廷侍卫，阵仗不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北境军需账目混乱，亏空巨大，户部与兵部互相推诿，核查艰难。朕心甚忧。闻靖王妃沈氏，出身永靖侯府，或通庶务。特宣其即刻入宫，于偏殿协助核对账目，不得有误。钦此——”
太监拖长了音念完圣旨，合上绢帛，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沈静姝。
沈静姝脑子里嗡的一声。
北境军需账目？让她一个深闺妇人去核对？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分明是有人给她设的套！永靖侯府早就衰落，原主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哪里懂什么军需账目？这要是去了，核对不出所以然，立刻就是欺君之罪！若是胡乱指认，更会得罪户部兵部两大衙门，死无葬身之地！
好毒辣的计策！这是要把她往死里整！不用猜，不是宫里那位看她不顺眼的太后，就是王府里那位柳侧妃或者周嬷嬷背后捣鬼！
张婆子等人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这简直是飞来横祸！
传旨太监见沈静姝愣着不动，不耐烦地催促道：“靖王妃，还不领旨谢恩？”
沈静姝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叩首道：“臣妾领旨，谢陛下隆恩。”
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
她站起身，那太监便皮笑肉不笑地道：“王妃娘娘，这就请吧？陛下和各位大人还在宫里等着呢。”
竟是连换身正式朝服的时间都不给她！
沈静姝心沉到了谷底，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她快速对张婆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稳住院内，然后便跟着传旨太监一行人，走出了听竹苑。
一路无话。马车疾驰，直奔皇宫。
沈静姝坐在摇晃的车厢里，脑子飞速转动。
军需账目……亏空……核对……现代思维……有什么能用上的？统计学？Excel表格？这些古代都没有！等等！基础数学逻辑！数据比对规律！
她猛地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古代账目作假的案例，无非是虚报、重计、篡改、阴阳账本等手段。只要数据量足够大，其中必然存在逻辑漏洞和不符合统计规律的地方！
她或许不懂古代的记账方式，但她懂最基本的数学和逻辑分析！
【系统！】她在心里急呼，【我的【基础医术】里有没有关于增强记忆、集中精神的法门？或者有没有临时增强算力的道具？】
「叮。检测到宿主紧急需求。可临时兑换【精力集中药剂（低级）】，效果：短时间内大幅提升注意力和心算能力，持续一个时辰。兑换需消耗5点积分。宿主当前积分：0。」
「可接受临时任务：【御前惊鸿】，任务要求：于御前应对中，成功指出账目问题关键，获得皇帝初步认可。任务奖励：10积分，【过目不忘（体验卡1次）】。」
「是否接受任务并赊欠兑换药剂？」
【接受！兑换！】沈静姝毫不犹豫。赌了！
一股清流瞬间涌入脑海，原本的慌乱和焦躁被强行压下，大脑变得异常清明冷静，感官也敏锐了许多。
马车停下，她被引着进入一间偏殿。
殿内气氛凝重。上首坐着面色不虞的皇帝，下面分列着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以及几位相关官员，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旁边还堆着小山似的账册。
见她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不屑和轻蔑。让一个冲喜的王妃来核账？简直是胡闹！但这是太后的“建议”，皇帝正在气头上，竟也同意了。
“臣妾沈氏，参见陛下。”沈静姝依礼下拜，姿态恭顺。
皇帝摆了摆手，语气疲惫：“免礼。靖王妃，朕听闻你颇通庶务？这些是北境三年来的军需采买账册，户部与兵部核对了半月，越核越乱，亏空巨大却找不出症结。你……看看吧。”他的语气里也满是无奈和死马当活马医的随意。
立刻有太监将几本厚厚的账册捧到她面前。
沈静姝谢恩，拿起最上面一本，快速翻看起来。【精力集中药剂】作用下，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飞速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
殿内众人皆不以为然，甚至有人暗自摇头冷笑，等着看笑话。
然而，沈静姝越看，眉头蹙得越紧。这账目做得极其高明，单看某一本或某一个月，几乎天衣无缝。但……
她忽然放下手中这本，又快速拿起另外几本，不同年份、不同月份的，同时摊开，手指在不同页面间快速点指比对。
“陛下，”她忽然开口，声音清亮，打破了殿内的沉闷，“可否给臣妾纸笔，还有一把算盘？”
皇帝一愣，抬了抬手。太监立刻备上。
沈静姝接过纸笔，毫不客气地坐在太监搬来的小杌子上，将算盘推到一边——她根本不会用这玩意儿——然后提笔蘸墨，在纸上飞快地写画起来。
众人好奇地伸头看去，只见她写的并非传统账目，而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和表格（简易统计表），列着诸如“单兵年均耗粮”、“马匹草料季度占比”、“冬季御寒衣物采购频率”等条目，后面跟着大量的数字。
她心算速度极快，笔下不停，不断从不同的账册里抽取数据填入表格进行比对。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户部和兵部的官员们从一开始的轻视，慢慢变得惊疑不定。这方法闻所未闻！她似乎不是在查一笔笔细账，而是在寻找某种……规律？
忽然，沈静姝的笔停住了。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陛下，臣妾或许找到问题所在了。”
“哦？”皇帝身体微微前倾，“讲！”
“陛下，各位大人，”沈静姝拿起她画满奇怪符号和数据的纸，“单看任何一年或任何一项支出，账目似乎都合理。但若将三年数据横向对比，并与边境驻军人数、马匹数量、实战频率等基础数据进行关联分析，便可发现多处违背常理之处。”
她指着纸上的一处：“例如，边境去岁冬日酷寒，照理御寒衣物、炭火消耗应大幅增加，但账目显示此项采购金额反而比前年暖冬下降了叁成。此为一疑。”
她又指向另一处：“再如，这三年边境并无大规模战事，马匹损耗率却居高不下，甚至超过了有中等战事的年份，且补充的马匹价格均价上涨了五成，远超市价波动范围。此为二疑。”
“最为明显的是，”她翻出几本不同年份的账册，指向几个条目，“这三笔分别发生于不同年份、不同采买官员手中的皮毛采购，数量、单价、总价甚至供应商编号（画押记号）都完全一致，如同复制粘贴。天下岂有如此巧合之事？此为三疑！”
她声音清晰，条理分明，每一个疑点都配有简单直观的数据对比支撑，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那些他们核对了半个月都理不清的乱账，被她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整体关联对比法”和“数据规律分析法”，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揪出了好几处硬伤！
这哪是核对？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脸色瞬间变了，额头上冒出冷汗。他们之前并非完全没发现这些问题，但账目做得太散太乱，难以形成有效证据，且涉及人员盘根错节，本想糊弄过去，没想到被这个看似柔弱的王妃一眼戳破！
皇帝猛地一拍桌案，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复制粘贴’！朕的国库，就是这样被这帮蛀虫掏空的！”
他看向沈静姝的目光彻底变了，充满了震惊和审视：“靖王妃，你……你是如何想到这般核验方法的？”
沈静姝放下纸笔，重新跪下，语气谦恭：“回陛下，臣妾愚钝，不懂高深的记账之法。只是想着，万物运行皆有其规律道理，账目数字亦是如此。若违背常理，必有妖异。故而试着将数据关联来看，寻找其中不合逻辑之处。雕虫小技，侥幸偶中，让陛下和各位大人见笑了。”
她将现代统计思维归功于“常理”和“逻辑”，说得滴水不漏。
皇帝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再想到她刚才那般犀利精准的表现，心中惊疑不定。这永靖侯府的庶女，竟有这般见识和急智？难道真是天佑靖王，送来这么个……宝贝？
「叮！临时任务【御前惊鸿】完成。奖励积分10点，【过目不忘（体验卡1次）】已发放。」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
沈静姝心下稍安，赌赢了！
“好一个‘常理’！好一个‘逻辑’！”皇帝重复了一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靖王妃，你今日立了大功。先退下吧，朕自有决断。”
“臣妾告退。”沈静姝恭敬行礼，低眉顺眼地退出了偏殿。
直到走出宫殿，被冷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好险！真是刀尖上走了一遭！
但……值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经此一役，她这个“冲喜王妃”的名头，恐怕要有点不一样了。
而消息，想必很快就会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包括……那位依旧沉睡的王爷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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