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

浓雾像浸了冷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横滨港的午夜。她陷在潮湿的柏油路上，粘稠的血正从身下漫开，把深色外套浸成更暗的墨团——那触感太凉了，凉得让她连指尖都蜷不动。

视线里只剩一片模糊的白，直到那簇火光撞进来。不是寻常的火，是裹着焦糊味的、能舔舐夜空的焰，正从远处废弃仓库的窗口窜出来，把那个背对她的身影拓在雾与火之间。

她想看清那身影的轮廓，想喊出某个卡在喉咙里的名字，可血沫只顺着嘴角往下淌。火光里的人似乎动了动，衣角扫过地面的碎石声，竟比自己胸腔里越来越弱的心跳还清晰。

雾更浓了，把火的温度、血的腥气都揉成一团混沌。她最后能抓住的，只有那道被火光染成暖橙色的背影——像烧不尽的谜题，要把她连同年少里所有没说出口的话，一起埋进这场没有尽头的雾里。

“不……不要走……”

她想要伸手抓住他。

可消毒水的气味猛地刺破混沌——她猛地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悬挂的输液瓶，还有身上松垮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瞬间把雾与火的噩梦撕得粉碎。指尖下意识攥紧床单，触到的只有柔软的布料，没有粘稠的血，也没有冰冷的柏油。

“您醒了？”床边传来护士温和的声音，对方见她眼神清明，立刻按下呼叫铃，“我马上通知FBI的人，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脚步声匆匆远去，病房里只剩下输液管“滴答”的轻响。她还没完全从心悸中缓过来，门就被再次推开，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赤井秀一，黑色针织帽压着额发，深色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时，难得少了几分冷硬，

“你没事了吧，江小姐？”

说话的是朱蒂，给他一起的FBI探员，那女孩懵懂的伸出手指，指向自己迟疑的说道：

“江小姐是……我吗？”

“那你知道，仓库的火灾，是怎么回事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的沙哑，“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她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梦里的火光还在眼前闪，可关于那场火的前因后果，关于那个背影的主人，甚至关于自己为何会躺在血泊里，所有记忆都像被浓雾吞噬，只剩一片空白。

朱迪脸上的急切凝住了，她和赤井秀一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赤井秀一的目光在她苍白无措的脸上停留片刻，却依旧带着探询：“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她愣住了，指尖攥着病号服的衣角，用力到指节泛白。空气里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她看着眼前两个自称FBI的人，看着病房里陌生的一切……

终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场雾与火的劫难后，她把“自己”，连同所有过往，都弄丢了。

朱蒂与赤井秀一低声说了句什么，她就见朱蒂向病房外走去。

她无错地小幅度扣弄着床单，内心无比煎熬，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很可怕，就像自己和她有苦大情深的样子一样。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移步到窗边，赤井秀一指尖扣住百叶窗的金属拉绳，指节因轻微用力泛出浅白。

随着他手腕轻抬，密合的百叶窗缓缓向上收卷，像被裁开的幕布，一束澄澈的晨光骤然倾泻而入，斜斜落在病床被褥上，最终停驻在她的侧脸。

睫毛上还沾着未褪的倦意，阳光触到她眼尾时，她眼睫猛地颤了颤，像被惊飞的蝶翼。她抬手，掌心虚虚覆在眼上，指缝间漏进的光线将她指腹的薄茧映得清晰。

空气像是被按下暂停键，赤井秀一的视线牢牢锁在她眼底，那抹碧绿曾让他觉得像浸了晨雾的湖水，此刻却裹着化不开的沉郁。他站姿挺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下摆，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落在实处的石子，“江郁清，你还要骗我吗？”

停顿不过两秒，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次，你要骗什么？”病房里的阳光还落在两人之间，却没了先前的暖意，只把他眼底的审视与隐忧，映得格外清晰。

她望着赤井秀一沉下来的眉眼，脑子里像蒙了层雾，那些话在耳边打了个转，竟没抓住半分意思。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病号服的衣角，她眨了眨碧绿的眼眸，眼底满是茫然——直到“江郁清”三个字落进耳里，她才像被点醒般顿了顿，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小声呢喃了一遍：“江郁清……原来我叫这个名字。”

至于他说的“骗”，说的“还要瞒什么”，她全没头绪，只觉得喉咙发紧，连抬头再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欠了些，只能含糊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赤井秀一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裹着几分冷意，又掺着难以辨明的涩味。他向前倾了倾身，目光如炬，牢牢锁着她眼底的茫然，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漫出来：“骗我？这次你要骗我什么？”

他顿了顿，指尖在身侧悄然攥紧，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骗我你还爱着我？骗我你想和我一起脱离组织，最后再把我推出去，让我替你去给那些人卖命？”阳光从他身后斜照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光影，也让他眼底的失望与戒备，愈发清晰。

她被赤井秀一的话逼得往后缩了缩，指尖绞着病号服，茫然的神色里又添了几分无措，嘴唇动了动，却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来。

赤井秀一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继续往下说：“怎么？琴酒这次没给你什么指令吗？”

“琴酒”两个字像惊雷般砸进她耳里，她浑身猛地一僵，碧绿的眼眸瞬间睁大，震惊与不解死死攥住了她的眼神——这个名字陌生又突兀，可不知为何，心脏却跟着狠狠抽痛了一下。下一秒，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抬手想去擦，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她是真的不懂，不懂这个名字的意义，更不懂眼前的男人为何要用这样冰冷的语气，将她和这个名字绑在一起。

赤井秀一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转身走到床头，按下了呼叫铃。金属按钮弹回原位的声响里，他头也没回地迈开脚步，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带着刺骨寒意的话：“好自为之。”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将满室的寂静重新推到她面前。她坐在病床上，眼泪还在不停地掉，手里攥着的衣角早已皱成一团，只有“琴酒”两个字，还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反复撞击着她混沌的思绪。

“琴酒……江郁清……”

一切，都会在这一刻倒置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