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贾母的赏,红豆在园子里的处境明显不同了。管事嬷嬷见了她客气了几分,连带着下人们也不敢再随意支使。她依旧在潇湘馆帮忙,只是不再局限于粗活,偶尔会替林黛玉研墨铺纸,听她念几句诗。
林黛玉性子敏感,却不刻薄。她看得出红豆不是攀附之人,待她倒也平和。这日雨歇,林黛玉望着窗外的残荷出神,忽然对红豆道:“你那日雕的萝卜花,倒有几分灵气,平日里也爱弄这些?”
红豆正在收拾案上的书卷,闻言回了句:“不过是瞎琢磨,想着干活时添点趣致,免得日子太闷。”
“闷?”林黛玉轻轻咳嗽了两声,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这园子里的人,谁不闷呢?只是大多忙着争些虚礼,倒忘了自己也该寻点乐子。”
红豆没接话。她知道,这位林姑娘心里装着太多事,一句“闷”字,藏着多少说不出的委屈。
几日后,王夫人那边突然来人,说要调红豆去梨香院伺候。梨香院住着薛姨妈一家,薛宝钗也在其中。这看似是提拔,红豆却觉得不对劲——王夫人素来看重宝钗,怎会突然把她这个“贾母赏过脸”的人调过去?
“是太太亲自点的名,说瞧你机灵,让你去学学宝姑娘的稳重。”来传话的婆子笑得热络,眼底却藏着几分审视。
红豆心里透亮。这哪里是学稳重,分明是想把她安插在宝钗身边,或是借着她敲打黛玉,横竖都是当棋子。她若去了,便是卷入王夫人与贾母、黛玉与宝钗之间的暗斗,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劳烦嬷嬷回太太,”红豆福了福身,语气诚恳,“不是奴才不愿去,只是前几日给老太太雕花时伤了手,怕笨手笨脚冲撞了宝姑娘。再者林姑娘近来咳嗽加重,身边正缺人,奴才想着,还是先在潇湘馆尽完本分才好。”
她说着,露出右手食指上一道浅浅的伤口——那是前几日故意在石桌上蹭破的,本是防备着小麻烦,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婆子看了看她的手,又掂量着她话里的分量。潇湘馆有贾母撑腰,林黛玉的病也是实情,倒不好硬逼。只得悻悻地回去复命。
这事刚过,雪雁却慌慌张张地跑来,拉着红豆到角落:“红豆姐,我刚才听见张嬷嬷跟人说,要寻个由头把你打发到庄子上去!”
庄子?那是发配奴才的地方,偏远荒凉,去了基本就等于没了活路。红豆心里一沉,看来王夫人是记恨上她了,这是明着要除去她。
“慌什么。”红豆拍了拍雪雁的手,示意她镇定,“她们要动我,总得有个像样的理由。只要咱们行得正,她们未必能如愿。”
嘴上这么说,红豆却不敢大意。她知道,对付王夫人这种人,光靠躲是没用的,得主动寻个靠山,一个能让王夫人不敢轻易下手的靠山。
她想到了贾母。可贾母年事已高,未必会为了一个丫鬟与儿媳撕破脸。那还有谁?
夜里,红豆翻出那个装着贾母赏赐的荷包,里面是一吊钱和一块成色普通的玉佩。她摩挲着玉佩,忽然想起宝玉那日说的话——他似乎对自己有几分好奇。
但她不想靠宝玉。那少年心性不定,今日欢喜,明日或许就忘了,靠他不如靠自己。
正思忖着,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红豆吹熄油灯,借着月光看见一个黑影在墙根下徘徊,像是在往潇湘馆里窥探。
她心头一紧,悄无声息地推开门缝。那黑影见四处无人,竟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往窗台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谁在那里?”红豆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对方一惊。
黑影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翻墙跑了。红豆快步走过去,拿起那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细碎的药末,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苦味。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药末绝不是好东西,难不成是有人想对林姑娘下手?
正拿着纸包犹豫,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红豆转身,看见林黛玉的丫鬟紫鹃提着灯笼走来:“红豆,你在这儿做什么?”
红豆把纸包递过去,压低声音:“紫鹃姐姐,你看这个。”
紫鹃一看,脸色骤变:“这是……哪来的?”
“刚才有人放在窗台上,被我撞见跑了。”
紫鹃握紧纸包,手都在抖:“这事……得告诉姑娘,不,得告诉老太太!”
红豆却拉住她:“姐姐别急。现在没凭没据,贸然报上去,若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打草惊蛇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
“那怎么办?”紫鹃急道。
红豆看着那纸包,眼神沉了沉:“这药是谁放的,总会露出马脚。我们先不动声色,把药收起来,再悄悄盯着——敢在潇湘馆动手脚,总得让他们知道,这里不是谁都能撒野的。”
紫鹃看着红豆镇定的样子,心里莫名安定了些,点了点头:“听你的。”
将纸包藏好,红豆回到自己的住处。窗外的风更凉了,她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逼近。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至少在潇湘馆,她有了必须护住的人和事。
这深宅里的暗涌,她躲不开,那就迎着上。她要立住脚,不仅是为了原主的心愿,更是为了自己——在这吃人的地方,活成一把能护住自己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