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辽存私心扣下阿蝉之前,他和广陵王有见过几面,对她的印象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只不过不像那些王族贵胄,但也不能彻底摆脱世俗。
傅融在清河公干,最近回不来。
手下人送回来一个盒子,说是线索。
木盒花纹朴素,贴着封条,上面写着“广陵王收”。
木盒里是一只女人的手,青紫色的、毫无生机的手。手还维持着抓握姿势,握着一只寒蝉。
阿蝉最后的行动,是在雁门关护送广陵商队,然后遭到羌人伏击,不知所踪。
广陵王马上带人赶去雁门关,可一到地方,当地的守官低着头不敢吱声,院子里,草席裹着尸首整齐排成一排。
广陵王愠怒,当即就想要调动绣衣楼的密探,可雁门关偏远,几乎没有可用之人。忽然外面经过了一支骑兵队,气势嚣张。
守官道,这支骑兵队是属于近日在雁门关驻军的张辽的军队,雁门关向来形势复杂,并没有统一的统领。张辽,是雁门关本地人,在本地很受拥戴。
或许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特殊的线索。
接风宴的主位上坐着张辽,在广陵王的对面。
张辽还把广陵王当做小孩子,让她吃饭别挑食也不能说话,张辽还骂说她没教养。一连回避广陵王的话,存着迂回的意思,好像是知道广陵王的来意。
可广陵王有些火急了没在意,张辽也是爽快答应了广陵王的交易。
可广陵王在雁门关找了半个月,才反应过来被张辽给的“线索”戏耍了,一会儿让他们去八十里外找通晓鬼神的神巫,一会儿让他们爬上峭壁去找证人,一会儿又说有个目盲老人从野外捡到一个受伤的少女,一会儿……
广陵王怒气冲冲去找张辽,他却去巡查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倒还记得吩咐手下的守官,留了一个卷轴。是荒原北部的羌大人部落的情报。
羌族如今内乱不断,大人铎阴晴不定、极为残暴,而且厌恶汉人,被他部落打劫的商队皆不留活口。万一呢,阿蝉在他手上,广陵王就更要去了。
黄沙弥漫,日光炙热,一个满是黄金的袋子被砸回在广陵王脚边,那是她带来的金子,大人阿铎没有和平议事的意思,广陵王一再退让,但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无能亲王,双方很快拔刀相向。
刀剑混战,从西边杀出来一支伏兵,直接冲入战局,为我们抵挡了阿铎的刀兵。是楼班,另一个羌族部落的大人,她常年和绣衣楼暗中合作,是广陵王在关外为数不多的盟友之一。恰好这次广陵王委托她暗中掩护,以防阿铎突然翻脸。
楼班与阿铎的争执之时,一支飞矛疾飞插入两人中间,远处马踏黄沙,出现一支轻骑,打着张辽的战旗。
张辽坐在马上,和手下精兵一起,手持弓箭,稳稳对准猎鹰,所有猎鹰被几箭毙命。环视人群内,已经没有了“天狗”,心下了然。
“竟然真的蠢到来找羌大人。”他翻了个白眼,“随我回去。”
混战里黄沙满天,广陵王眯着眼看张辽,他坐在取名为“花勃”的一匹马的背上,他身着和广陵王第一次在宫宴上穿的异族服饰,但似乎他一直就是这扮样。
楼班与阿铎的人混战,广陵王的人和张辽的轻骑再助助力,对付阿铎应当是十分轻松的。可靠近张辽的那一方豁地杀出一批暗卫,明锵锵地冲着广陵王杀来,蜂使反应及时,围作一圈护着广陵王,张辽背对着他们依旧轻松躲开了箭雨。
张辽见况也只好先带兵解决这群人,广陵王带的人加上楼班的手下,也无法和阿铎长时间僵持,权衡利弊之后,广陵王冲着张辽大喊道:“张将军,先撤回关内!”
因着广陵王的话,张辽短暂地分了心,被刺客拉下马,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广陵王回望一眼,吩咐身边的雀使:“往回撤。”
广陵王拔出剑就冲着张辽跑去,刺客见到目标人物靠近,卯足了劲向她发起进攻,张辽提剑和她汇合,“他们的目标是你,还真是个宝贝疙瘩。”
广陵王失笑,配合着张辽一剑剑取下刺客性命,“张将军,为何要绑架阿蝉?如果你想要一笔生意,早就该提出来了,利用阿蝉将我留困在雁门关,你有什么好处?”
张辽气得发笑,“她不是你的。”
刀光剑影之中,短暂的分神便是给刀刃机会,广陵王力不敌众肩上背上挨了几刀。
广陵王毅然回道:“她是我的女官,她的生死安危我必须知道。”
张辽脸色有些发白,眉头一皱,提着广陵王上了马,他两腿一夹马肚,花勃就冲开人群奔向荒原深处。
“你干什么!?”广陵王回顾战场,“现在不清楚方向,你往反方向跑什么?”
张辽捂住广陵王的嘴,“别说话,我吩咐他们处理好羌大人就往北河走,羌大人他们很可能有援兵,城外有两队外人兵马,我先要保证你的安危。”
广陵王感觉后颈有温热粘稠,心下一紧,果然,张辽胸口有一支箭,直直穿透了他的胸口。
“停下,你这样的伤口,马背颠簸会流更多血!”广陵王不能去争抢缰绳,如果马匹失控情况就更不好了,“张将军,文远叔叔,你听我的。”
张辽冷哼,“屁大点的小孩子,放心,你不会出事的。”张辽皱眉,脸色更差了,伤口被颠得一阵阵剧痛,要是这一箭没被他挡下,这小亲王不知道怎么喊疼呢。
可是现在还不能停下。
眼见着周围的绿色被枯黄吞噬,一座野蛮孤立的石山也阻挡在眼前,“见着没,从雁门关北部出来,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你就可以遇到这座石山了,”张辽牵动缰绳,花勃往右边踱步,不出百步,就见到了平缓山丘的石罅里渗出一些泉水,它们往下流,汇成了一条,有些年代了,就成了今天的河。
广陵王望着眼前夕阳,“文远叔叔,沿着这条河就回去了对吧?”
张辽牵动缰绳,继续往前,解下水壶,“我下去灌点水。”
广陵王拦下他,“我去。”
现在张辽受了这伤,当然是要减少活动,广陵王揭开盖子,将水壶探进溪水里,“越是靠近源头,水越干净。”
“诶你说,我要是就这样在你下马的时候跑了怎么办,就把你这亲王就丢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外,被狼叼走了也好被羌族部落杀了也好,我就这么合情合理地解决你了。”张辽似笑非笑地说道。
广陵王摇摇头,翻身上马,将水壶递给他,“文远叔叔想杀我,刚刚又何必出手相救?”
“今日出手相救,张辽张将军,阿蝉在哪?她是我的女官,是死是活,我一定要亲眼看见。”广陵王抚摸着花勃的缰绳,看着它低头饮水。
“哼。”
“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张辽原本离刚刚的战场至少几十里,要不是接到密信,关外有三支“异族”队伍,他还不会去查看。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不属于羌族也不属于雁门关的服饰,三支队驻军地相距很远,呈三点式,其中一支就在雁门关北部。
刚刚迎面解决一支伏兵,早在一日之前,就处理了一支,现在就剩下一支带着猎鹰的伏兵了。
“文远叔叔,你现在受伤了,我们还是处理一下再上路吧。”广陵王说道。
即使箭矢已经拔出来了,但是没有药物,伤口的血流个不停,从下午一直到傍晚,其实血液早就将深色的外衣浸透。
张辽低头看了一眼,鲜血确实浸湿了大片衣物,并且箭头上还淬了毒,他虽强撑着,但发黑的眼还是有些勉强。广陵王环顾四周,只有山泉口下坡的一处堪堪蔽身的山坳。
“张将军,扶稳你的花勃。我先带你去躲一下。”广陵王牵着马,借着草原仅剩的一些余光,转移到了山坳。
广陵王将张辽扶下地,让他靠在最里侧。此时张辽也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广陵王伸手探他的额头,有些发热。
“张辽,虽然是你算计我,我们才走到这样的险境,你为我挡箭,扯平了。”
这处山地紧挨着刚刚越过的荒地草原,没有什么高大乔木,灌木都很少,草丛倒是长得高,加上一些石体遮掩,凑合过一夜,但总归不能久留。刺客要是追上来,真就双拳难敌众人。
广陵王翻开自己里衣,徐庶之前就叮嘱过,边地战乱烽火连天,小心为妙。翻出三包救急的药,刚好给张辽先用上。
她又撕了一段干净的锦缎褂子濡湿,把张辽的外衣和脏污的止血带剥开,细细擦拭清洁着伤口然后上药。草原上不敢乱点火,更容易被发现。
不过,幸好草原的月亮很亮。
广陵王怕箭矢上的毒残留在伤口内,又替张辽把伤口处的黑血吸出来,在反复两次清洁后上了药。
她不敢闭眼,花勃在一旁也跪下身子休息,广陵王一边盘算着接下来往哪边走,可眼下还要解决张辽发热不省人事的情况。广陵王手里的地形图在营地,虽然她堪堪记住了大概,但也没有张辽了解这塞外地形。若是走错一步,那便是一条路走到黑。
广陵王坐了一会儿,又去查看张辽的情况。这里昼夜温差大,白日里的衣物对于夜晚来说还是有些单薄。广陵王皱着眉,“还真是,祸不单行。”
没其他衣物能用了,广陵王揭开了自己的外衣,两人头靠着花勃,她从背后拥住张辽,用外衣将其包得更暖和一些,两人如此也算相依为命了。
“你!……”张辽紧紧皱着眉,可眼皮实在沉重得睁不开,手也动不了,随后,鼻音极重的一声:“哼……”
约摸四五个时辰之后广陵王就睁眼了,伸手去探张辽的体温,已经不发热了。广陵王松了口气,箭伤的血也已经止住了,张辽迷迷瞪瞪睁眼,“上马,回去。”
一夜里,广陵王没有睡着,只是仔细听着风声,担心着马蹄踏地的雷音出现。
广陵王扶着张辽上了马背,“张将军,阿蝉在哪,你就告诉我吧。”
“你手臂上的刀口很薄很浅,是新伤。”广陵王说道,“是阿蝉会用的武器。”
张辽狭长清冷的眼睛扫过广陵王的脸,嗓音沙哑,带着他一贯的鼻音,只不过此时更明显一些,“她是我养大的孩子。凭什么跟在你后面为你劳累卖命。”
这下广陵王也知趣地闭了嘴,之前种种一切都明了。知道阿蝉没事就行。
“沿着河流走。”
广陵王握着缰绳,花勃没有太快地行进,反而时走时停,张辽观望着远处的动静。
不知过了许久,广陵王可以远远看见雁门关的城墙,这才松了一口气,感受到身后一沉,张辽彻底失去力气压在广陵王背上。
马超把阿蝉放了出来,蛾使回城的时候在大街上找到了她,广陵王和张辽失踪的消息没有传开,阿蝉在吕布手下召集了二十几名精锐私兵,和蛾使兵分两路沿着两人最后离开的方向寻找。
阿蝉回到雁门关外城,正打算带人出去寻找,一出了城门不远就看见了广陵王纵马靠近,随即上前接应。
远远地,阿蝉向两人招手。
广陵王自然也看见了阿蝉,隔着风沙,冲她微微一笑,“张辽将军,阿蝉在找我们呢。让她自己选一次吧,她会选我,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