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

姑苏，云深不知处。

卯时天未明，薇柔便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山间的晨雾尚未散去，青石板路上沾着露水，她提着灯笼，先去了膳堂清点食材，核对无误后，又转道裁衣阁，嘱咐布娘们将今年冬季的校服尽快发放。诸事安排妥当，她这才带着两位布娘，抱着布料与量具，前往静室。

穿过竹林小径，静室已在眼前。薇柔轻叩门扉，对着里面柔声唤道：“二公子，二公子起了吗？奉大公子命，我们是来给二公子裁衣的。”

片刻寂静后，里面传来低沉一声：“进。”

薇柔推门而入，蓝忘机已端坐于案前。他身着素白中衣，外披一件淡蓝色长袍，长发未束，散在肩头，更衬得面容清冷如玉。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金。

“打扰二公子了。”薇柔微微欠身，示意身后的布娘开始工作。

蓝忘机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仍落在手中的书卷上，似乎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两位布娘上前为他量体，薇柔则站在一旁记录尺寸。室内静得只剩布尺滑过衣料的窸窣声和偶尔的报数声。

“肩宽一尺二寸。”

“袖长二尺三寸。”

“腰围……”

布娘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小声对薇柔道：“薇柔姐姐，腰围似乎比去年瘦了半寸。”

薇柔抬眼望去，确见蓝忘机腰间的衣带比往日宽松了些。她轻轻点头，在册子上记下，心中却泛起一丝疑惑。蓝忘机自律极严，身形数年如一日，怎会突然消瘦？

量至背部时，一位布娘不小心碰到了蓝忘机的背脊，他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眉头微蹙。

“小心些。”薇柔轻声提醒，目光却捕捉到了蓝忘机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量体完毕，布娘们收拾工具退至一旁。薇柔上前一步，恭敬道：“二公子，新衣三日后便可送来。若没有其他吩咐，我们就告退了。”

“嗯。”蓝忘机应了一声，却在薇柔转身之际忽然开口，“等等。”

薇柔回身：“二公子还有什么需要？”

蓝忘机沉默片刻，道：“前日送来的茶，味道有些异样。”

薇柔心中一凛：“我这就去查。”

退出静室，薇柔径直去了茶室。蓝氏的茶叶一向由专人保管，怎会有异？她仔细检查了近日供给静室的茶饼，又询问了负责烹茶的弟子，却一无所获。

正当她沉思之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薇柔姐姐，大公子找你呢。”一个外门弟子跑来传话。

薇柔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襟，前往寒室。蓝曦臣正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峦，神色间带着一丝忧虑。

“大公子。”薇柔行礼。

蓝曦臣转身，温声道：“忘机的冬衣开始做了吗？”

“刚量完尺寸，三日内便可完成。”薇柔回答，犹豫片刻又道，“只是...二公子似乎清瘦了些。”

蓝曦臣轻叹一声：“他近日修炼刻苦，你多留意他的饮食。”

薇柔应下，却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她侍奉蓝氏兄弟多年，对蓝忘机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他自律到近乎严苛，绝不会因修炼而疏忽饮食。

接下来的几日，薇柔暗中留意静室的情况。她发现蓝忘机确实比往常更加沉默，且近日来静室所需的伤药明显增多。

第三天夜晚，新衣制成，薇柔亲自送往静室。到达时已是月上中天，静室内却不见灯光。她轻叩门扉，无人应答。

“二公子？”薇柔试探着唤了一声，仍无回应。

担心之下，她轻轻推开门。月光洒入室内，只见蓝忘机伏在案上，似是睡着了。她轻步上前，正要取衣为他披上，却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薇柔心中一紧，轻声唤道：“二公子？”

蓝忘机没有反应。她大着胆子靠近，借着月光，看到他额上密布细汗，脸色苍白如纸。她下意识地伸手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二公子！”薇柔提高了声音。

蓝忘机终于微微睁眼，眼神涣散：“...无碍。”

这哪里是无碍的样子？薇柔顾不上礼数，急步出门，吩咐守夜弟子速请医师。

等待医师的过程中，她返回静室，点亮灯火，这才发现蓝忘机右手袖口隐隐渗出血迹。她轻轻掀开衣袖，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他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

“这是怎么弄的？”薇柔颤声问。

蓝忘机闭目不答，呼吸粗重。

医师很快赶到，解开绷带后，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泛黑，明显不是普通剑伤。

“这是...”医师面色凝重，“邪气侵体。”

薇柔心中一震。蓝忘机近日并未外出除祟，怎会被邪气所伤？她忽然想起那日他说茶有异样，难道与此有关？

蓝曦臣闻讯赶来，见到弟弟的伤势，眉头紧锁：“忘机，这是何时受的伤？”

蓝忘机勉强坐直身体，低声道：“三日前，后山。”

三日前，正是薇柔带人去量衣的那天。原来那时他就已受伤，却强撑至今。

“后山怎会有邪物？”蓝曦臣不解。

蓝忘机从枕下取出一物：“为此。”

薇柔定睛看去，那是一块漆黑的玉佩，上面刻着诡异的符文，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其中散发的不祥气息。

“阴符？”蓝曦臣面色大变，“此物怎会出现在云深不知处？”

“有人在禁地布阵。”蓝忘机简短道，“我已破阵，但阴符之力反噬。”

薇柔忽然明白了。蓝忘机是故意受伤的——他以身为饵，引出潜伏在暗处的敌人。这几日的异常，都是为了迷惑对方。

“你该早些告诉我。”蓝曦臣语气中带着责备，更多的是担忧。

蓝忘机摇头：“敌暗我明，不宜打草惊蛇。”

医师为蓝忘机重新包扎伤口，喂他服下解毒丹。待一切妥当，蓝曦臣送医师出门，室内只剩薇柔和蓝忘机二人。

薇柔默默收拾着染血的绷带，心中五味杂陈。她自幼失去父母，被蓝家收养，对蓝氏兄弟既有主仆之谊，又有亲人之情。见蓝忘机如此不顾惜自身，既心疼又气恼。

“二公子何苦如此？”她轻声道，“若是有什么闪失...”

“职责所在。”蓝忘机简短回答，声音虽弱，却坚定如常。

薇柔抬头，对上他清澈的眸子。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位看似冷若冰霜的二公子，实则比任何人都重视家族和责任。

“那阴符...”她犹豫着问。

“此事不必你操心。”蓝忘机闭目，“今日之事，勿对外人言。”

薇柔点头：“我明白。”

她起身欲走，却听蓝忘机又道：“新衣呢？”

薇柔一愣，忙将带来的新衣呈上。蓝忘机接过，仔细看了看针脚：“手艺有长进。”

薇柔惊讶不已。蓝忘机素来不在意这些琐事，今日竟会特意称赞裁衣的手艺？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蓝忘机淡淡道：“你用心了。”

只这一句，薇柔忽然觉得连日来的担忧和辛苦都值得了。她微微一笑：“二公子喜欢就好。”

正要告退，蓝忘机却忽然道：“明日开始，我的饮食由你亲自负责。”

薇柔心中一动，明白这是信任，也是托付。她郑重行礼：“是，我一定小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