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魏无羡篇）

接下来的几天，乱葬岗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魏无羡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带着明显试探意味地出现在芍药面前，但他无处不在的感知，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片区域。芍药能感觉到，当她独自望着远处发呆时，当她因伤口疼痛而微微蹙眉时，甚至当她与温情简单交谈时，总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道目光不再锐利如刀，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近乎观察猎物习性的耐心。这比直接的逼问更让芍药感到压力。她像一只被放在琉璃盏里的昆虫，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被放大、审视。

温情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她并不多问，只是更加细心地照料芍药的伤势，偶尔会跟她聊些乱葬岗上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哪株草药今天发芽了，或者抱怨魏无羡又把哪里弄得一团糟。这些日常的琐碎，成了芍药紧绷神经中唯一的慰藉。

离月圆之夜越来越近，芍药掌心的咒印开始出现细微的灼热感，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时，像有炭火在皮肤下隐隐燃烧，提醒着她倒计时的迫近。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理智。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有时会惊叫着醒来，浑身冷汗。

一次深夜，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挣扎惊醒，心跳如鼓，黑暗中仿佛能看到族人痛苦扭曲的面容。她再也无法忍受，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推开简陋的木门，踉跄着冲到外面，扶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冰冷的夜风也无法吹散她心头的燥热和恐惧。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是魏无羡。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袍披在了她颤抖的肩上。

芍药猛地一颤，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对上魏无羡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柔和的脸庞。他没有笑，眼神里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了然。

“做噩梦了？”他问，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芍药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多日来的恐惧、压力、挣扎，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脆弱的突破口。

魏无羡没有安慰她，也没有追问梦的内容。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陪她吹着这乱葬岗阴冷的风。过了许久，直到芍药的颤抖渐渐平息，他才淡淡开口：

“害怕是正常的。但光害怕，解决不了问题。”

芍药哽咽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月圆就要到了……”

魏无羡转过头，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脸颊，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在这里，想你死的人很多，但至少现在，我不想。”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你那血契，也未必就真的无解。这世上，还没有我魏无羡解不开的符咒禁制，只是需要点时间。”

这句话，像黑暗中的一束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切地照进了芍药绝望的心底。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魏无羡，声音颤抖：“公子……你……你真的愿意帮我？”

魏无羡勾了勾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他惯有的狂傲，却在此刻给了芍药莫大的力量：“帮不帮的，再说。主要是我对这咒印很感兴趣，想拆开来看看。”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有趣的玩具，“当然，前提是，你得让我觉得，帮你值得。”

他没有明说“值得”的标准是什么，但芍药明白。信任，是需要用行动和坦诚来交换的。

这一次，芍药没有立刻避开他的目光。她迎着他的注视，虽然眼中还有泪光，但某种决心正在慢慢凝聚。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低声道：“金氏……似乎在找一样东西。一样……可能藏在乱葬岗的东西。据说与……与当年的薛重亥有关。”

魏无羡瞳孔微缩。薛重亥？那个百年前掀起腥风血雨、最终被各大世家联手镇压的邪修？他的东西怎么会和乱葬岗扯上关系？

“什么东西？”魏无追问，语气凝重了几分。

芍药摇了摇头：“具体的，我并不清楚。只知道那位夫人对此极为重视，似乎比阴虎符更甚。她派我来，明面上是夺取阴虎符或……刺杀公子，但暗地里给我的指令，是尽可能探查乱葬岗的隐秘，尤其是……与百年前旧事相关的痕迹。”

这个信息，像一块关键的拼图，让魏无羡对金氏的意图有了新的猜测。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那位‘夫人’，信佛，却对薛重亥的东西感兴趣，不觉得矛盾吗？”

芍药苦笑：“金麟台里，表里不一的事情，太多了。”

就在这时，远处山林间，隐约传来一阵不寻常的窸窣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带着一股阴邪之气。

魏无羡脸色一凝，将芍药往身后一拉，陈情笛已握在手中。“回屋里去，锁好门。”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芍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金氏又派人来了？还是乱葬岗本身的邪祟？她看着魏无羡挡在她身前的背影，那并不算特别宽阔的肩膀，在此刻却仿佛能隔绝一切危险。

她没有犹豫，立刻退回石室，紧紧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直跳的声音。门外，笛声骤起，不再是之前的寂寥空旷，而是变得尖锐凌厉，伴随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异响和某种东西被撕裂的声音。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外面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声。

芍药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只见魏无羡站在月光下，衣袂飘飘，毫发无伤，脚下躺着几具刚刚化作黑气消散的低阶走尸残骸。他转过身，看到门缝后的芍药，随手甩了甩陈情笛，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蚊子。

“没事了，几只不开眼的小喽啰。”他语气轻松，但眼神却比刚才更加深邃，“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太清静。”

他走到门口，看着惊魂未定的芍药，忽然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她脸颊上还未干透的泪痕。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他看着她，目光如炬，“月圆之夜前，想清楚。是继续做金氏手里那把身不由己的刀，还是……赌一把，给自己和你的族人，挣一个可能。”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融入夜色之中。

芍药摸着被他指尖拂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度。她靠在门边，望着魏无羡消失的方向，心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赌一把？她真的可以吗？那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深不可测的男人，真的会是她和族人的一线生机吗？

掌心的咒印还在隐隐发烫，月圆的期限步步紧逼。但这一次，芍药的心中，除了恐惧，似乎还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而这火苗，正在魏无羡有意无意的撩拨下，悄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