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魏无羡篇）

月圆之夜过后，乱葬岗仿佛被抽走了某种紧绷的弦，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芍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虽然元气大伤，虚弱得连站立都需扶着墙壁，但眉宇间那种沉甸甸的绝望，却被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细微的光亮所取代。

她掌心的咒印不再灼烫，只是像一个普通的暗红色纹身，安静地待在那里。但她和魏无羡都清楚，这平静只是暂时的，是魏无羡以自身受损为代价强行压制的结果。根源未除，威胁始终悬于头顶。

魏无羡似乎也消耗不小，接连两日都待在他的石室里很少露面，连温情送去的饭食都动得不多。偶尔出来，脸色也比平日更苍白些，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却愈发锐利，仿佛在月圆之夜与那血契的对抗中，更清晰地捕捉到了什么。

第三日清晨，芍药终于能勉强自己走到室外，坐在一块被阳光晒得微暖的石头上。乱葬岗的日光总是显得稀薄而冷淡，但照在身上，依旧能驱散一些彻骨的寒意。她微微仰起脸，闭上眼，感受着那点可怜的暖意，心中五味杂陈。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但她还是立刻辨认出来——是魏无羡。

她睁开眼，转过头。魏无羡站在几步开外，依旧是那身黑衣，袖口随意地挽着，手里拎着个小巧的酒囊。他看起来休息得不错，至少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能晒太阳了？看来温情的药没白灌。”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拔开酒囊的塞子，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随风飘来，并不难闻。

“嗯，多谢温姑娘，也……多谢公子。”芍药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经过那一夜，她面对魏无羡时，心情更为复杂。感激、愧疚、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还有依旧深植的恐惧和不确定，交织在一起。

魏无羡没接这话茬，目光落在她放在膝上的、缠着干净绷带的手上。“手怎么样？还疼吗？”

芍药摇了摇头：“伤口愈合得还好，只是没什么力气。”她顿了顿，鼓起勇气看向他，“公子那日……受伤了？可有大碍？”

魏无羡晃了晃酒囊，浑不在意：“小伤，吐口血而已，死不了人。那血契有点意思，反噬之力带着点诅咒的味道，不过……”他勾起一边嘴角，露出那种惯有的、带着点邪气的笑，“也算没白忙活，至少摸清了它的几分路数。”

他转头看向芍药，眼神变得认真了些：“你现在感觉如何？我是说，除了虚弱之外，还有没有那种……被窥视或者被牵引的感觉？”

芍药仔细感受了一下，肯定地摇头：“没有了。自从那夜之后，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就消失了。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偶尔夜深人静时，会觉得掌心微微发热，但很轻微，不像以前那样……”

“正常。”魏无羡打断她，“那是我留下的压制符印在与残留的咒力相互消磨。只要不再次被主动催动，暂时应该无虞。”

“暂时……”芍药咀嚼着这两个字，刚刚放松些许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然呢？”魏无羡斜睨她一眼，“你以为凭我一张符就能把那狗屁血契连根拔了？那可是直接烙在神魂上的玩意儿，麻烦得很。”他语气虽然轻松，但话里的内容却让芍药的心沉了下去。

看到她的神色，魏无羡又灌了口酒，语气放缓了些：“不过，既然能压制第一次，就能压制第二次。而且，找到了头绪，总有办法彻底解决它。急什么。”

他的话总像是在悬崖边横生出的枝丫，既告诉你处境危险，又给你一点渺茫的希望。芍药看着他被酒水浸润得有些发亮的唇，和那双映着稀薄日光、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忽然间，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想告诉他。告诉他一切。告诉他是谁派她来的，告诉他自己知道的关于金氏、关于那位夫人、关于薛重亥传闻的所有零碎信息。这种倾诉的欲望，源于那夜他挡在她身前承受反噬的背影，源于他此刻看似随意却蕴含力量的“急什么”，更源于她内心深处，那株被他亲手点燃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

“公子，”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

就在这时，温情端着药碗走了过来，看到两人坐在一处，愣了一下，随即把药碗塞到芍药手里：“正好，药熬好了，趁热喝。魏无羡，你少在这儿碍事，让她安静吃药。”

魏无羡耸耸肩，站起身，对芍药道：“先把药喝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他眼神深邃地看了她一眼，仿佛看穿了她方才未尽的言语，然后便拎着酒囊，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温情看着魏无羡的背影，又看看低着头默默喝药的芍药，轻轻叹了口气。她虽然不清楚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芍药身上明显的变化和魏无羡异常的消耗，她都看在眼里。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芍药的肩膀，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暖意。

“别想太多。先把身子养好。”温情的声音很温和，“这乱葬岗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至少……现在，没人会害你。”

芍药抬起头，看着温情眼中纯粹的关切，鼻尖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那味道一直从喉咙蔓延到心里，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定。

魏无羡走在回石室的路上，指尖摩挲着陈情笛上冰冷的纹路。方才芍药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看得分明。信任的种子，似乎已经开始在她心里破土而出。这很好。

但他也清楚，金氏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血契被干扰，派来的细作疑似失控，对方下一步会怎么做？是加大催动血契的力度，还是……直接派人强攻乱葬岗？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夷陵老祖，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而且，这个叫芍药的女人，和她背后牵扯出的金氏隐秘，越来越让他觉得，这场游戏，或许会比他预想的更有趣。

只是，他需要更快一点。在下一轮风暴来临之前，找到彻底解决血契的方法，以及，揭开那位“信佛”的夫人，真正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