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
深山幽谷,四季依旧更迭,只是那处隐蔽山洞前,多了一小片被精心打理过的药圃,几株耐寒的草药在风中微微摇曳。洞口被藤蔓遮掩得更为巧妙,若不细察,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
洞内,篝火跳跃,映照着一张褪去了青涩、更显坚毅清瘦的面庞。芍药坐在火边,正用一把磨得锋利的石刀,小心翼翼地在一块兽皮上刻画着复杂的纹路。她的手指布满薄茧,动作却稳定而精准。十六年的独处与磨砺,早已将她淬炼得沉静如水,那双眸子深处,是历经风霜后沉淀下的睿智与警惕。
她的修为依旧算不得高深,毕竟没有正统传承,全靠自行摸索。但长年累月引气吐纳、观摩山川地势、刻画符纹,也让她体内积攒了一股不算强大却异常凝练的灵气,对阴煞之气的感知尤为敏锐。更重要的是,她学会了如何在这险恶的世道隐藏自己,如何从野兽的足迹、风向的变化、乃至偶尔路过修士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外界的信息。
这十六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兰陵金氏在金光善死后,由金光瑶执掌,手段玲珑,长袖善舞,竟将金氏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俨然有仙门领袖之势。云梦江氏江澄,以雷霆手段重整家族,修为愈发精深,“三毒圣手”之名令人闻之色变。姑苏蓝氏蓝忘机,问灵十三载,杳无音信,终成仙门憾事,而其兄蓝曦臣与金光瑶交好,姑苏蓝氏与兰陵金氏关系密切。清河聂氏聂明玦走火入魔暴毙,其弟聂怀桑接任家主,却是个只知风花雪月、不务正业的“废物”,聂家声势大不如前。
而关于夷陵老祖魏无羡的传闻,早已从最初的惊悚热议,渐渐淡去,只在茶余饭后,或是一些志怪野史中,被偶尔提及,成了个吓唬小儿的遥远传说。大多数人相信,他早已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但芍药从不相信。
她掌心的血契咒印,在这十六年间,又隐约发作过几次,但强度远不如前,更像是一种遥远的、模糊的共鸣。她坚信,这与魏无羡的状态有关。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以某种形式存在着。那个“等我”的承诺,是她支撑至今的唯一信仰。
她不再仅仅被动等待。近几年,她开始小心翼翼地离开山谷,易容成采药妇人或流浪乞丐,混入离山谷较远的城镇,打听消息。她重点关注金氏的动向,尤其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夫人”的传闻,也留意任何与乱葬岗、与诡异魂魄相关的奇异事件。
就在数日前,她在某个小镇的酒馆外,偶然听到两个低阶修士醉醺醺的闲聊,提及兰陵金氏近期似乎秘密派出了一批人手,往大梵山方向去了,据说那边有什么“吃人岭”的怪事发生,可能与什么“鬼手”有关。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鬼手”二字,让芍药瞬间联想到了魏无羡操控万鬼的手段。
虽然线索模糊,但这是十六年来,第一次有似乎能与魏无羡扯上关系的、具体的事件。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今夜,月明星稀。芍药将刻画好的最后一张简易护身符收入贴身的布袋。袋子里还有她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家当:几块品质低劣但蕴含微薄灵力的矿石,一些她自行配置的伤药和毒粉,一把磨得锋利的短匕,以及……一块用破布仔细包裹着的、焦黑的碎片——那是当年阴虎符爆炸时,她趁乱在悬崖边捡到的、仅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残骸,蕴含着极淡却纯正的阴煞之气,是她与那个时代唯一的实物联系。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居住了十六年的山洞,眼神中没有留恋,只有决然。十六年的蛰伏与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吹熄篝火,走出山洞,身形融入夜色,如同最灵巧的山猫,悄无声息地向着大梵山的方向而去。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是空欢喜一场,还是更大的阴谋与危险。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她必须去。十六年的等待,已经足够漫长。
而就在芍药踏上寻踪之路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莫家庄,一个名叫莫玄羽的“疯子”,在被族人一番欺凌后,愤而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完成了一场禁忌的献舍仪式。
仪式完成的刹那,天地间仿佛有某种平衡被悄然打破。一缕强大而桀骜的残魂,跨越了十六年的时空长河,强行入驻了这具陌生的躯体。
莫玄羽猛地从地上坐起,捂着剧痛的头,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以及水中倒映出的、一张涂脂抹粉、滑稽可怖的陌生脸庞。
他眨了眨眼,适应着这具孱弱的新身体和混乱的记忆,嘴角却下意识地,勾起了一抹熟悉而又久违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弧度。
“啧……回来了啊。”
命运的齿轮,在停滞了十六年后,终于严丝合缝地重新转动。两条离散的线,各自从黑暗与沉寂中延伸而出,朝着未知的彼端,缓缓靠拢。
山风呼啸,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而这一次,故事的走向,或许将因一个女子的执着等待,而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