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魏无羡篇）

月光如水，穿透稀疏的枝桠，斑驳地洒在林间空地上。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变得粘稠而缓慢。魏无羡看着那个冲破夜色、奔向自己的身影，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十六年光阴，足以让山河变色，故人零落，他从未想过，竟会在此情此景下，再见到这张脸——这张曾写满恐惧、挣扎，最后定格在决绝与泪痕中的脸。

芍药。那个金氏派来的细作，那个身负血契、被他从鬼门关拉回一命的女子。她不是应该……早已湮灭在十六年前那场浩劫的余波中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在这莫家庄的后山，在他刚刚“归来”、自身难保的时刻？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中翻滚。但眼下，危机容不得他细细思考。

“吼——！” 被困在简易阵法中的凶尸发出狂躁的咆哮，挣扎得越发猛烈，碎石布下的光芒明灭不定，眼看就要崩溃。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被凶尸引开的金氏修士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厉喝着朝这边冲来：“那边还有动静！小心埋伏！”

脚步声和兵刃破风声迅速逼近。

魏无羡猛地回过神。不管芍药为何出现，此刻她绝不能暴露在金氏面前！一个“已死”的细作重现江湖，还与他这个“复活”的魔头扯上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石火间，魏无羡做出了反应。他不再去看芍药，而是猛地转身，面向那即将脱困的凶尸，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古怪的音节！这不是陈情笛声，而是他依据对尸道本质的理解，直接用喉音模拟出的、一种针对低阶凶尸魂魄的震荡冲击！

那凶尸动作猛地一僵，猩红的眼中出现片刻的茫然。

趁此间隙，魏无羡用尽这具身体所能调动的微薄灵力，并指如剑，凌空划出一道血红色的简易符纹——并非攻击，而是“驱散”！符纹印在凶尸额头，那凶尸浑身剧震，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竟转身朝着那两名冲来的金氏修士扑了过去！

“孽障！还敢逞凶！”金氏修士又惊又怒，立刻与凶尸战成一团。

魏无羡要的就是这短暂的混乱！他一把拉住刚刚冲到近前、还处于巨大震惊和茫然中的芍药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却异常有力。

“不想死就跟我走！”他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用的是他原本的声音，尽管透过莫玄羽的喉咙发出，有些许怪异，但那独特的语调和不羁的气质，让芍药瞬间确认——是他！真的是他！

十六年的等待与心酸在这一刻涌上喉头，芍药眼眶一热，几乎落泪，但她死死咬住嘴唇，将所有情绪强行压下，重重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问话，没有迟疑的挣扎。十六年的孤寂追寻，早已将信任刻入骨髓。

魏无羡拉着她，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凭借着对地形本能的敏锐，迅速隐入密林深处，七拐八绕，将身后的打斗声和咆哮声远远甩开。

他们一路奔逃，直到确认彻底摆脱了追兵，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涧裂缝旁停下。魏无羡松开手，扶着岩壁微微喘息，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仅仅是刚才短暂的爆发和奔逃，就已让他感到吃力。

他转过身，终于可以仔细打量这个不期而至的“故人”。

月光下，芍药也正看着他，胸膛因奔跑而微微起伏，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难以置信的狂喜，有深埋的悲伤，有久别重逢的激动，还有一丝面对他此刻怪异容貌的无措。她比十六年前清瘦了许多，面容褪去了少女的柔嫩，增添了风霜磨砺出的坚韧轮廓，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此刻更是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

“公子……真的是你……”她开口，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眼泪终于还是滑落下来，却混合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魏无羡看着她脸上的泪和笑，心中五味杂陈。他抬手，似乎想习惯性地用笛子做点什么，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陈情早已随他坠崖不知所踪。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啧，十六年不见，你这丫头……倒是命硬得很。”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那只下意识握紧的手上，虽然缠着布条，但他能感觉到下面血契咒印的微弱波动。“看来，我那半吊子的压制法子，还挺管用？”

芍药用力点头，举起那只手，像是展示什么珍宝：“多亏公子！这十六年，它虽然偶尔有感应，但再未真正发作过！”她看着魏无羡此刻滑稽又陌生的脸，忍不住问道：“公子，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十六年，你去了哪里？”

魏无羡扯了扯身上别扭的女装，自嘲地笑了笑：“说来话长，总之是被人用献舍禁术硬拽回来的，占了这么个疯子的壳子。”他简要地将莫玄羽献舍之事说了，随即神色一正，目光锐利地看向芍药：“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金氏的人为何也在？”

芍药立刻收敛情绪，快速而清晰地将自己十六年来的蛰伏、听闻大梵山“鬼手”事件、追踪而至以及刚才目睹金氏修士进庄的情况说了一遍。

“我感觉到……公子你的气息，虽然很微弱，很不同，但我知道是你！”芍药语气坚定，“所以我就闯进来了。”

魏无羡听完，沉默了片刻。他没想到，这个当年被他一时兴起救下的女子，竟有如此韧性和决心，独自一人在暗中等待、追寻了十六年。这份执着，让他这个惯常游戏人间的性子，也不禁有些动容。

“金氏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快。”魏无羡眼神冷了下来，“看来金光瑶对我‘可能回来’这件事，警惕得很。这莫家庄的凶尸，恐怕也不是偶然。”

他看向芍药：“你来得正好，但也把自己卷入了更大的危险。金氏既然已经盯上这里，绝不会轻易罢休。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公子去哪，我就去哪！”芍药毫不犹豫。

魏无羡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追随，心中某个角落微微一动。十六年过去，物是人非，至少还有一个人，如此坚定地站在他身边。虽然前路凶险未卜，但似乎……也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好。”魏无羡点头，嘴角重新勾起那抹属于夷陵老祖的、带着几分邪气和自信的弧度，“那就让我们，好好会一会这十六年后的……‘老朋友’们。”

他看了一眼莫家庄的方向，那里隐约还有法术的光芒闪烁。然后，他转身，带着芍药，向着与莫家庄相反、更深邃的群山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