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魏无羡篇）

山涧裂缝深处，空间狭窄，仅容两三人藏身。外面隐约还能听到远处莫家庄方向传来的、逐渐平息的骚动声，以及更远处金氏修士搜山的呼喝。但在此处，只有涧水潺潺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魏无羡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仔细检查了一下芍药左肩的旧伤。绷带下，伤口因为之前的奔跑和紧张有些泛红，但好在没有崩裂。他皱了皱眉，从莫玄羽那身花哨可笑的衣裙上撕下相对干净的一条布，示意芍药重新包扎一下。

“将就一下，这身子比不得从前，连个像样的伤药都没有。”他的语气带着点自嘲，动作却还算细致。

芍药接过布条，低声道：“不妨事的，公子。旧伤而已，习惯了。”她熟练地重新包扎，目光却始终忍不住飘向魏无羡。即使顶着一张涂脂抹粉的陌生脸庞，即使灵力微弱，但他说话的神态，挑眉的习惯，还有那眼底深处藏不住的桀骜与算计，都无比清晰地告诉她，这就是魏无羡，如假包换。

“说说吧，”魏无羡等她包扎好，盘膝坐下，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这十六年，金麟台那边，尤其是那位‘信佛’的夫人，有什么动静？金光瑶又是如何上位的？”

这是他目前最需要了解的信息。知己知彼，方能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的十六年后的世界里活下去，并讨回旧债。

芍药也坐下来，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这些年通过各种渠道零星拼凑的信息娓娓道来：

“金光善是在伐魔之战后第三年暴毙的，对外宣称是悲痛过度、旧伤复发。但坊间有隐秘的传闻，说他的死状……有些蹊跷，像是中了某种慢性奇毒。在他死后，金氏内部经过一番不算激烈的动荡，金光瑶便迅速接掌了大权。”

“金光瑶此人……”芍药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极擅经营，长袖善舞。他上位后，一面大力安抚因金子轩之死而对金氏心有芥蒂的云梦江氏，与江澄宗主维持着表面和睦；一面积极拉拢姑苏蓝氏，与泽芜君蓝曦臣交好，几乎形影不离；对清河聂氏，则趁聂明玦暴毙、聂怀桑不成器之际，逐步蚕食其影响力。不过几年光景，他便整合了仙门大半势力，被尊为‘仙督’，金氏声威远超金光善时代。”

魏无羡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冷笑一声：“倒是小瞧了这位‘敛芳尊’。弑父上位？呵，这手段，比他老子还狠。”

“至于那位夫人……”芍药的神色凝重起来，“金光善死后，她便深居简出，几乎不再露面，只在金麟台最深处的佛堂礼佛，据说连金光瑶都很少去打扰。表面上看，她似乎已经不过问世事。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掌心的血契，在这十六年间，曾有几次极其微弱的、非月圆之时的异动。”芍药抬起手，看着被布条缠绕的掌心，“那感觉……不像是催动或惩罚，更像是一种……遥远的探查或者共鸣。而且，每次异动之后不久，仙门中总会发生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或是某个小家族莫名覆灭，或是某处发现与薛重亥相关的古物遗迹，最终得益者，往往都与金氏有关。”

魏无羡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那老妖婆根本没消停，反而借着礼佛之名，在暗中搞鬼？金光瑶知不知道？”

“不确定。”芍药摇头，“金光瑶表面极其孝顺，对这位‘母亲’礼遇有加。但以他的心机，不可能毫无察觉。或许……是默契的合作，或许是相互利用。”

魏无羡沉吟片刻，又问：“那薛重亥的传闻呢？金氏这些年，可曾公开或私下里大规模搜寻过与他相关的东西？”

“明面上没有。”芍药肯定地说，“金光瑶一直强调仙门正统，对薛重亥这等邪修讳莫如深。但暗地里……据我零星打听，金氏的确派出过不少暗探，搜寻与百年前旧事相关的遗迹和物品，尤其是……据说能‘统御万鬼’、‘逆转阴阳’的邪门法器或阵法残篇。只是做得极为隐秘。”

线索逐渐清晰起来。魏无羡几乎可以断定，十六年前乱葬岗的阴谋，以及如今莫家庄可能存在的陷阱，都与金麟台深处那位“信佛”的夫人脱不开干系。而金光瑶，无论知情与否，都乐见其成，并借此巩固自己的势力。

“统御万鬼，逆转阴阳……”魏无羡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胃口倒是不小。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他看向芍药，眼神中多了几分郑重：“你提供的这些信息，很重要。谢了。”

芍药摇摇头，目光坚定：“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更是我唯一的希望。芍药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魏无羡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忠诚，心中微叹。这世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他众叛亲离、身败名裂十六年后，还能有这样一个人不离不弃，这份情谊，沉重得让他这个惯会插科打诨的人，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他移开目光，转而看向裂缝外渐亮的天色。“天快亮了，这里不能久留。金氏搜不到我们，肯定会扩大范围。我们得换个地方。”

“公子有何打算？”

魏无羡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金氏肯定以为我们会往深山里逃。我们偏不，折返回莫家庄附近。”

“回去？”芍药一惊。

“嗯。”魏无羡点头，“莫家庄这滩水已经被搅浑了，正好摸鱼。那具凶尸来得蹊跷，莫家肯定还藏着秘密。而且，金氏修士驻扎在那里，他们的动向，就是我们最好的风向标。顺便……”他摸了摸自己这张脸，“也得想办法把这身行头换换，再找点能用的东西。”

芍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灯下黑，逆向思维。这确实是魏无羡的风格。

“好，我听公子的。”

魏无羡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这身体依旧孱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属于夷陵老祖的锐利和自信。“走吧。十六年没活动筋骨，正好拿这些小鱼小虾练练手。”

他率先走出裂缝，芍药紧随其后。晨曦微露，山林间弥漫着破晓前的清冷雾气。两人一前一后，如同默契的猎手，悄无声息地再次向着那片刚刚逃离的是非之地潜行而去。

新的博弈，已经开始。而这一次，魏无羡不再是孤军奋战。他身边，多了一个等待了十六年、同样背负着秘密与仇恨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