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夫是被两名弟子几乎是架着胳膊,脚不沾地地“请”到客院的。老大夫年逾花甲,在莲花坞担任医官多年,从未见过宗主如此阵仗——面色铁青,眸底翻涌着近乎狂暴的戾气,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客院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救她。”江澄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温大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诊脉。手指搭上阿婉纤细得不堪一握的手腕,他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越是诊察,他的脸色越是凝重,花白的胡子都微微颤抖。
“宗主,”温大夫收回手,面色沉重地转向江澄,“这位姑娘……脉象浮散无序,如屋漏残滴,五脏之气皆已衰败,尤其心脉,几近枯竭……这,这非寻常病症,倒像是……”他斟酌着用词,声音愈发低沉,“像是被某种阴寒霸道的力量长久侵蚀所致,油尽灯枯之兆已现,只怕……回天乏术啊。”
“回天乏术?”江澄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砸在地上。他猛地踏前一步,阴影笼罩住温大夫,紫电在他指间发出危险的、低沉的噼啪声,映得他眼底一片骇人的紫芒。“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用多贵的药,吊着她的命!听到没有?!”
那狂暴的威压让温大夫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连声应道:“是,是!老朽定当竭尽全力!先用老参吊住元气,再以金针稳住心脉,辅以温和滋养的方子,或可……或可延缓些许时日……”
“去办!”江澄厉声喝道。
温大夫如蒙大赦,连忙打开药箱,取出金针等物,开始施救。
江澄不再看床榻上面无血色的阿婉,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出客房,来到院中。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郁和那股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暴戾。
回天乏术……
油尽灯枯……
温大夫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他想起她平静地说“活不过这个冬天”,想起她咳血时脆弱的样子,想起她眼中那认命般的坦然……原来她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己无药可医!
那她为何不说?为何还要待在那破屋子里等死?为何还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仿佛在嘲弄他的徒劳?
一种被隐瞒、被愚弄的怒火混合着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恐慌,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他需要发泄,需要一个目标来承受他此刻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阿弃呢?!”他对着空荡荡的院子低吼,声音沙哑。
一名守在院门口的弟子连忙上前:“回宗主,那少年安排在偏厢了,一直吵着要见他姐姐,被我们拦下了。”
“带他过来!”江澄命令道,声音冷得能冻裂石头。
很快,阿弃被带了过来。少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肿,看到江澄那副仿佛要杀人的模样,吓得浑身一抖,但还是鼓起勇气问:“江宗主,我阿姐……我阿姐她怎么样了?”
江澄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向阿弃,每一步都带着千钧的压力,直到两人几乎鼻尖相抵。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少年,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
“说!”江澄的声音压抑着骇人的风暴,“你阿姐,到底是谁?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那些在巷口打听你们的人,又是谁?!”
阿弃被他吓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我……我不知道……阿姐从来没说过……我们以前……以前是在北边逃难来的……阿姐病了很久了……”
“逃难?”江澄猛地抓住阿弃的衣领,将他几乎提离地面,眼中的紫芒大盛,“从北边何处?因何逃难?说清楚!若有半句隐瞒,我废了你!”
“我真的不知道!阿姐不说,我也不敢问……”阿弃吓得语无伦次,涕泪交加,“只知道……只知道有一次,阿姐为了护着我,被……被几个很凶的人打伤了,吐了好多血,从那以后……身体就越来越差……郎中都说是内伤……治不好……”
内伤?很凶的人?
江澄松开了手,阿弃踉跄着跌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恐惧地看着他。
线索依旧模糊,但足以印证他的一些猜测。阿婉的身份绝不简单,她身上背负着过往,或许还有仇家。而她的病,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痨病,而是旧年内伤沉疴,叠加了某种阴寒侵蚀,才到了如今这药石罔效的地步。
他看着她弟弟这脓包样子,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
“砰!”
一声闷响,坚硬的木材竟被他蕴含灵力的一拳砸得木屑纷飞,廊柱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拳印。守在远处的弟子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江澄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那碎裂的木痕,仿佛看到了阿婉那具正在逐渐崩坏的身体。回天乏术……油尽灯枯……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和偏执。
他转向那名心腹弟子,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去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给我往北边查!所有半年前发生的,与年轻女子、重伤、追杀相关的异常事件,一桩都不许漏掉!”
“还有,”他顿了顿,眸色深沉如夜,“去宗祠密室,将记载……禁术的那几卷典籍,取来给我。”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弟子猛地抬头,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宗主!那禁术反噬极大,而且从未……”
“去拿!”江澄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立刻!”
弟子被他眼中的疯狂慑住,不敢再言,躬身领命,匆匆离去。
江澄独自站在院中,夜风吹动他紫色的宗主袍服,猎猎作响。他抬头望向客院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里面,温大夫正在为那个“回天乏术”的女子施救。
他不会让她死。
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来自哪里,背负着什么。
无论要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
他既然将她从那个破屋子里带了出来,带回了他的莲花坞,就绝不允许她就这样消失。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