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字——“岐山温氏”——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江澄的耳膜,瞬间冻结了他奔流的血液,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僵硬如铁石。
温氏。
温氏!
那个早已被他亲手屠灭、挫骨扬灰的家族!那个将莲花坞付之一炬、让他家破人亡的仇敌!那场烧红了云梦半边天的大火,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无数个日夜啃噬着他心脏的恨意……所有被时间尘封却从未愈合的伤疤,在这一刻,被“温氏”二字狠狠撕裂,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他猛地松开阿弃,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稳住身形。胸腔里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紫电的灵光不受控制地在他周身疯狂窜动,噼啪作响,将偏厢映照得一片诡谲狰狞的紫色,映出他脸上那混合着极致震惊、暴怒与某种近乎毁灭性痛苦的扭曲神情。
阿弃吓得瘫软在地,连哭都不敢出声,只是惊恐万状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尊即将碎裂的、来自地狱的修罗。
江澄死死攥着拳,指甲深陷入掌心,刺痛的触感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偏厢,重新回到那片寒冷彻骨的暮色之中。
寒风如刀,刮过他煞白的脸颊,却吹不散那瞬间将他吞噬的、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他站在庭院中央,玄色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中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毁灭一切的冲动。
温氏……阿婉……温氏的咒印……
那个让他打破所有原则、动用禁忌之术、甚至……甚至让他那颗冰封多年的心重新泛起涟漪的女子,竟然……竟然与他不共戴天的仇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温氏的余孽?还是……温氏的叛徒?
无论是哪一种,都像是最恶毒的讽刺,最荒谬的玩笑!他江晚吟,云梦江氏的宗主,竟将可能与温氏相关的人,带回了莲花坞,安置在身边,倾尽心力去救治?!甚至……甚至对她生出了那不该有的、令他恐慌的“在乎”!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他猛地抬手,一拳狠狠砸向身旁一人合抱的石柱!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石屑纷飞!坚硬的石柱被他蕴含狂暴灵力的一拳砸得裂开数道缝隙,他手背的指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那肉体上的疼痛,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被撕裂、被践踏的剧痛。
他扶着裂开的石柱,剧烈地喘息着,额角青筋暴起,眼底是一片骇人的血红。恨意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更尖锐的刺痛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想起阿婉那双平静的、含着秋水的眸子,想起她咳血时脆弱的样子,想起她触碰他手背时那冰凉的指尖,想起她看着蜡梅时眼中那一点微弱的向往……所有这些画面,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变得模糊而可憎。
她知不知道他是谁?知不知道他与温氏的血海深仇?她待在他身边,是无奈,是算计,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报复?
无数个猜忌的毒蛇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钻出,疯狂噬咬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直起身,带着一身未曾消散的暴戾与冰冷的杀意,如同飓风般再次冲回了客院。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停顿,直接“砰”地一声撞开了房门!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屋内的人。
阿婉本就因下午的惊吓而心神不宁,并未睡着,只是疲惫地闭目养神。此刻被这巨响骇得猛地坐起,惊恐地望向门口。
昏暗的光线下,江澄站在那里,玄衣染尘,手背淌血,周身散发着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濒临疯狂的暴怒。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冷厉审视,而是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阿婉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心脏骤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襟,向后缩去,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你……你要做什么?!”
江澄一步步逼近,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裂的心上。他停在床前,阴影彻底笼罩住她单薄的身躯,带着血腥气的手指猛地伸出,却不是触碰,而是带着凌厉的劲风,直指她颈侧——那咒印所在的方向!
“这道疤!”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岐山温氏的阴火咒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温氏,是什么关系?!”
他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阿婉耳边。她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那强装的镇定在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全然的、无法掩饰的恐惧与……一种深可见骨的绝望。
她看着江澄那双充满了刻骨仇恨的眼睛,终于明白了他今日所有的反常,明白了那突如其来的、几乎要碾碎她的杀意从何而来。
原来……他知道了。
她最恐惧的、拼命想要隐藏的过去,还是以最不堪的方式,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哽咽,和那无法控制的、因为极致的恐惧与绝望而引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咳得蜷缩起来,用手死死捂住嘴,鲜红的血丝再次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苍白的指尖,也染红了身下的锦褥。
江澄看着她咳血的样子,看着她因痛苦而剧烈颤抖的肩膀,那汹涌的恨意和杀意,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柔软的墙壁,滞涩了一瞬。他伸出的手指,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就在这时,阿婉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凄厉的绝望,迎上他冰冷的视线,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
“是!我是温氏的人!我曾经是温氏的侍女!这咒印……是我逃离时,被他们当作叛徒打上的!你满意了吗?!江宗主!”
她喊出“江宗主”三个字时,声音里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嘲讽与悲凉。
“现在……你要杀了我吗?为你莲花坞……报仇雪恨?!”
话音落下,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伏在床沿,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泣和那令人心碎的咳嗽声。
江澄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更凶猛的惊雷劈中。
温氏的……侍女?
逃离的……叛徒?
他看着伏在床沿,咳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颤抖的她,那单薄得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背影,与记忆中莲花坞冲天火光下那些温氏修士狰狞得意的脸,重叠,又撕裂。
恨意依旧在胸腔里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可那恨意的火焰深处,却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她绝望的哭泣和咳血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清晰的……碎裂声。
他死死盯着她,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却又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的茫然。
杀了吗?
为莲花坞,为爹娘……他应该立刻动手,用紫电将她连同这满室的痛苦与绝望,一同化为灰烬!
可是……
他的手抬起,紫电的灵光在指间疯狂闪烁,发出危险的噼啪声,照亮了他脸上剧烈挣扎的、近乎痛苦的神色。
那灵光闪烁不定,映着床上那具颤抖的、咳血的、曾让他冰封的心泛起涟漪的躯体。
最终,那狂暴的紫色电光,在他指间明灭数次后,竟如同被风吹灭的残烛,倏地一下,彻底熄灭了。
江澄猛地收回手,仿佛被那熄灭的电光烫到一般。他不再看她,霍然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房间,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与哭泣,狠狠关在身后。
他独自站在寒冷的夜空下,仰起头,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打在他脸上。手背的伤口还在流血,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暗红的痕迹。
恨意未消,疑团未解。
可那一剑,他终究……没能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