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第一堂课,老教授在黑板上写下“未完成”三个字。“你们站在过渡地带,”他说,“不是告别,也不是抵达,而是位于两者之间。”这句话让我想起爸爸的那个“活着”。原来他早就知道,成长不是瞬间的蜕变,而是漫长的培育。
图书馆的落地窗前,我翻开爸爸赠予的书。扉页上是他青年时代的字迹:“给二十年后的自己”。泛黄的纸页间飘落一张照片——爸爸站在大学门口,眼神清澈而迷茫,与我此刻如此相似。
深夜给爸爸发消息:“书里你的备注比原文更精彩。”他很快回复:“那本书陪我从青年走到中年。现在让它陪你从中年走到老年。”后面跟着一个他刚学会使用的笑脸表情。
铁轨依然在延伸,但我不再急于到达某个终点。在某个恍惚的瞬间,我忽然理解站台上那个未完成的句子、那些欲言又止的叮嘱。原来最深的馈赠往往以未完成的形式出现,它邀请你用自己的经历去填补空白,用你的脚步去延续另一代人的旅程。
站台一别,爸爸给了我一个沉默的拥抱和一本写满批注的书。而我知道,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完整的交付,而是留白的艺术——他给了我一个起点,剩下的章节,需要我自己用脚步去书写。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燥热,头发粘在皮肤上,吹不散心头那点生疏和忐忑。我攥着新发的课本,指尖压着书页边缘,能感觉到粗糙的纤维硌着指腹。走廊里挤满了赶着去上课的学生,喧闹声像是隔了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我小心地避让着人群,目光掠过门牌上的班号——大一(三班)
就是这里了。
深吸一口气,还没等我抬手敲门,门就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冲出来,我躲闪不及,怀里的课本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抱歉啊!”那声音清亮,带着些许点急促。
我蹲下去捡,一本,两本……视线里闯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我一步捡起了落在远处的创新设计习题册。我抬头,撞进一双眼睛里。很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张扬和……毫不掩饰的打量。他蹲在那里,看着我,时间好像慢了几拍。
然后,他挑了挑眉,嘴角扯出一个说不清是调侃还是什么意味的弧度,声音不大,但在周遭短暂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哟,新同学?啧,你们老师没告诉你,刚来到我们班得先通过颜值审核么?”
我愣住,情绪似乎瞬间涌向头顶,耳根轰地一下烧起来。
周围隐约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还有窃窃私语。那些目光针一样扎在我脸上。我猛地低下头,长发垂落,试图遮住骤然滚烫的脸颊,手指胡乱地拢着地上的书,指尖都在发颤。
他把那本创新设计习题册放在我捡起的那一摞书最上面,站起身,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跟着他那几个同样笑着的朋友走了。
我抱着书站起来,班主任刚好出来,皱着眉看了一眼那男生的背影,把我带进教室。
我的自我介绍干巴巴的,台下是各种好奇的、审视的目光。我坐在分配给自己的靠窗位置,把书本一点点塞进抽屉。窗外香樟树的叶子绿得晃眼。
那天放学之后,我就在小店买了一包口罩。
从此,口罩成了我的第二张脸。日子如水一样流过。我沉默地听课,沉默地做题,沉默地穿过走廊和操场。重点大学的节奏快得吓人,几次小测试考下来,我的名字悄无声息地挤进了年级红榜的前列。偶尔会听到有人小声议论:“就那个总戴口罩的新学生?”“好像成绩很好啊……”“怪人一个。”
创新设计竞赛班的选拔我参加了,毫无悬念地通过。培训课在每周三傍晚,空旷的大阶梯教室,我习惯性地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他也在那里,总是坐在最前面,和老师讨论问题,声音自信,手势利落。他是公认的创新设计天才,是老师们的宠儿,是每次分组时众人争夺的人物。我们像是两条平行线,在一个空间里,却从未有过交集。他大概早就忘了开学时那个无心的玩笑,忘了被他随口评价过“丑”的新学生。我也从不去提醒他。
时间在笔尖和纸页的摩擦声中悄然溜走。竞赛的日子逼近,空气里都弥漫着紧绷感。
初赛,复赛……我戴着口罩走进考场,再戴着口罩出来。名字一次次挂在晋级名单最前头。听说他每次出来脸色都不太好,因为总有人在他旁边感叹:“这次第一好像又是那个戴口罩的女生……”
决赛那天,考场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空调沉闷的呼呼声。题目很难,思维需要被拉扯到极限。交卷的时候,我手心微微出汗。
结果公布是在两周后的颁奖典礼。市里的大礼堂,灯光璀璨,下面坐满了学生、老师和家长。我依旧戴着口罩,坐在人群里,听着主持人冗长的开场白。
“……本届全市创新设计竞赛,第一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