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僵在门口，血液瞬间冻结，四肢百骸冷得彻骨。
那声猫的哀鸣像一根针，扎破了他一路强撑的、濒临爆炸的恐慌。
世界的声音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和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
“林叙……”
他喉咙里挤出两个气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脚步踉跄地扑到床前。
床上的人安静得可怕，脸颊深深凹陷，皮肤是那种毫无生气的蜡黄，透着一种死寂的灰白。
嘴唇干裂泛紫，眼睑紧闭着，长而稀疏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他瘦得脱了形，宽大的旧衣空荡荡地挂着，露出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江砚颤抖地伸出手，指尖悬在林叙鼻翼前，感受不到一丝气息。
“不……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俯身，将耳朵贴到林叙冰冷单薄的胸口。
微弱。
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心跳，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和骨头，传递过来。
还活着！
他还活着！
江砚几乎是瘫软下去，巨大的庆幸和更深的恐惧交织着席卷了他。
他不敢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用尽毕生最轻柔的力道，握住林叙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林叙……林叙……我来了……你看看我……”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不起……对不起……我来了……”
林叙毫无反应，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琉璃娃娃。
跟随而来的医生和助手迅速上前，轻声道：“江总，必须立刻送医院！”
江砚如梦初醒，猛地点头，想将林叙抱起，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根本使不上力。
最后是助手和他一起，用尽可能平稳的动作，将轻飘飘的林叙移上担架。
元宝被惊动，焦躁地跟在后面叫着。
直升机再次轰鸣起飞，朝着最近的中心医院疾驰。
急救室的灯亮起，红色的光芒刺得江砚眼睛生疼。他像一头困兽，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每一次有护士匆匆进出，他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
主治医生走出来，面色凝重。
江砚冲上去，抓住医生的手臂，力气大得让对方皱了下眉：“他怎么样？！”
“情况非常不乐观。”医生摘下口罩，语气沉重，“胃癌晚期，全身多发性转移，严重营养不良，器官功能已经出现衰竭迹象……病人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江砚的耳朵里。
“我们进行了紧急抢救，暂时稳定了生命体征，但……时间不多了。”
医生看着江砚瞬间惨白的脸，叹了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维持他的生命质量，减轻痛苦。他之前……承受了太多。”
承受了太多。
江砚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是他，是他让林叙承受了这一切。
病房里，林叙身上插满了管子，躺在雪白的病床中央，更显得渺小脆弱。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是这房间里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声响。
江砚一步步挪到床边，像踩在刀尖上，他缓缓跪下来，握住林叙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床沿。
“对不起……”
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这三个苍白无力、迟到了太久的字。
他开始不眠不休地守着，公司的事情全部抛到脑后，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亲自给林叙擦拭身体，更换衣物，尽管有护工，但他执意要自己做。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到了极点。
他不停地说话，说他们刚结婚时的事，说一些无聊的琐事，甚至语无伦次地忏悔。
他盼着林叙能睁开眼，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骂他一句。
但林叙大多数时间都昏睡着，偶尔醒来，眼神也是空洞的，没有焦点，仿佛灵魂已经飘去了很远的地方，他认不出江砚，或者说，不在意眼前的人是谁。
只有在剧痛袭来时，他无意识地蜷缩，发出极轻的、压抑的呻吟，眉头紧紧皱起。
每当这时，江砚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只能按铃叫护士来加止痛药，然后徒劳地握着林叙的手，一遍遍说：“忍一忍，马上就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
他带来的顶尖医疗团队制定了新的舒缓方案，用了最好的药，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拖延时间，减少痛苦。
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林叙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
江砚正用棉签蘸水，小心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忽然，他感觉到掌心里，林叙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江砚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林叙的眼睫颤了颤，竟然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那双曾经清亮，后来变得死寂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厚的雾，但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焦距，缓缓地，落在了江砚脸上。
江砚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看到林叙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点气音。
江砚慌忙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他听到了。
很轻，很模糊，带着弥留之际的涣散。
他说：
“……元宝……”
不是恨，不是怨，不是原谅。
甚至不是他的名字。
只是那只猫。
江砚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他紧紧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在……元宝很好……我把它照顾得很好……你放心……”
林叙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 他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最后一点牵挂，眼皮缓缓合上，唇角似乎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近乎安详的弧度。
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依旧微弱地起伏着。
窗外的夕阳，正一点点沉入远方的海平面。
黑夜，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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