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悄无声息地渗入窗纸缝隙,轻柔却又执拗地滑落在手背,化为一滴刺骨的寒珠,凉意顺着肌肤蔓延至心底。
苏轻颜的指尖缓缓抚过画稿背面那一行歪斜字迹——“绣骨埋香二十载,一针一线诉沉冤”。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笔画间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碎屑,触目惊心。这分明是她前世被推入枯井前,用断裂的指甲蘸着血泥,在冰冷潮湿的井壁上刻下的绝笔。指甲翻裂时,疼痛钻入骨髓,青苔混着血沫嵌进皮肉,那股痛楚至今记忆犹新。
“你……见过我的尸身?”她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凌澈站在原地,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窗外雷声骤然炸响,刺目的白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上,随着闪电的明灭晃动不止。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着,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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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来得比雷霆更急!
“姑娘——!”
偏院后门猛地被撞开,柳枝浑身湿透地跌撞进来,怀中抱着的老嬷嬷脸色乌青,嘴角蜿蜒着一道黑血。
是青梧!今早还替她去祠堂清扫落叶的那个最忠心的老仆!
“青嬷嬷!”苏轻颜扑跪下去,膝盖狠狠撞击在青砖地面上,剧痛传遍全身,却远不及她心中的惊骇。她伸手托起青梧冰凉的后颈,那温度让她顿时觉得心胆俱裂。
老嬷嬷五指蜷缩得死紧,苏轻颜费力掰开,只见指甲缝里渗着血丝,掌心里紧攥着半块残玉。玉上的纹路模糊不清,似乎被利器刮损,边缘还沾着一丝可疑的褐色药渍。
“青梧!醒醒!”她摇晃着对方的肩头,泪水砸落在青梧灰白的鬓发间,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青梧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喉咙深处挤出最后一丝气音。苏轻颜俯下身子,耳朵贴近她的嘴边,只捕捉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祠堂……地砖……夫人……信……没烧完……”话音未落,气息戛然而止。
“备棺!”苏轻颜猛地上前抹去脸上的水痕,再抬起头时,眼中只剩下一片冷硬如冰。“柳枝,去前院通报,说青嬷嬷突发心疾身亡,立刻封锁偏院,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她将残玉迅速塞入袖袋,指尖探入青梧枕下的夹层,摸到了一片硬纸条。展开一看,布条上墨迹尚新,晕染出三个字:“影七查”。
影七……凌澈麾下那个擅长追踪的暗卫?可前世分明因为“私放钦犯”三年前被处决了!为何这布条上的字迹如此新鲜?
院外骤然响起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苏侧妃!”萧景珩的亲卫撞开院门,雨水顺着铠甲流淌下来。“世子有令!军械房账本失窃,巡防司在翻墙贼人身上搜出了素颜坊的荷包!”
苏轻颜袖中的五指骤然收紧。
素颜坊的荷包,特有的并蒂莲火漆印——那是唯有坊内掌事才持有的信物!
“跟我走。”凌澈的声音自她身侧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靠近,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溅在青梧逐渐冰冷的尸身上。“昨夜子时三刻,你从侯府后门离开,前往城南药铺方向。而账本失窃的时间,正是丑时初刻。”他的语气冰冷,字字如刀,割裂空气。
苏轻颜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烛火在她眼底跳跃不定。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大人对我行踪了若指掌啊。巧的是,我也查到,账本失窃前的那一夜,大人曾孤身进入密档房,调阅了苏家旧案全部卷宗。”
凌澈的瞳孔不可察觉地收缩了一下,雨幕中传来巡防司的铜锣声,由远及近。
他死死盯着她,仿佛要透过皮囊直视灵魂,却最终只冷冷丢下一句:“三日内,禁足偏院,不得踏出侯府半步。”转身之际,一片碎纸从他袖中飘落,被雨水洇湿后黏在青梧简陋的棺木上。苏轻颜锐利的目光瞥见了上面的四个字——“城南周记”,那是城南最大药铺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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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墨,雨仍未停歇。
苏轻颜独坐在烛前,案上摆放着残玉与布条。她的手指轻轻拈起《百蝶穿花图》画卷末端的青铜扣轴,忽然一顿——扣轴边缘的一处细微凹痕,竟与那半块残玉的断裂纹路完美契合!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玉片贴附上去,严丝合缝,恰好嵌入半寸!
这块玉原本就是属于这画轴的一部分?
“噗——”
烛火毫无征兆地熄灭,室内瞬间陷入浓稠的黑暗。
苏轻颜的呼吸一滞,心跳随之加快。
窗外风声掠过屋檐,夹杂着极轻微的瓦片摩擦声,似乎有人正潜行其上。
她垂下眸子,望向案上残玉模糊的轮廓,轻声开口:“既已来了,何不现身?”
无人应答。
她的手指悄然探向枕下剪刀,指尖刚刚触到那冰冷的刀柄,窗外陡然掠过一道银光——映出来人袖口一闪而逝的刺青:七道斜杠,如刀疤般狰狞!
“影七。”她低声喃喃,声音细若游丝。
前世凌澈下令处决影七的那一天,囚车经过长街,她亲眼见过这独特的刺青,就纹在影七腕脉之上,当时还渗着血珠。
冷风裹挟着雨腥灌入屋内,掌心里的残玉仿佛带着更深的寒意,直刺她的心尖。
院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夹杂着柳枝刻意拔高的嗓音:“张叔!明早青嬷嬷的棺木要送义庄,劳您搭把手抬上车!”
苏轻颜将残玉贴身收起,那冰冷的触感贴近胸膛。
她望向窗外无尽的雨夜,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明日出殡,义庄设在城外十里坡。到时候,巡夜的视线,该被好好引开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