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雨幕浓得像泼墨画，送葬队伍的白幡在风中“哗啦”作响，那声音像是撕裂了夜的静谧。苏轻颜裹在粗麻孝衣里，湿透的鬓发紧贴脸颊，指尖悄然擦过腰间暗藏的剪刀刃，凉意顺着指腹渗入心底。柳枝今晨神神秘秘地把守夜张叔引去捆扎棺木，果然，巡防司的梆子声已经断了半柱香的时间——这空档，是她等了一整晚的机会。
棺木停在祠堂外院的老槐树下时，苏轻颜故意绊倒了茶桶，桶里的水洒了一地，“哎呀”一声叫喊夹杂着责骂声此起彼伏。趁着混乱，她闪身藏进影壁后的小巷，脚步飞快直奔后殿侧门。
刚靠近，一阵旱烟味飘了过来。守祠的老吴正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锅明灭的光映在他布满沟壑的脸庞上。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是苏轻颜，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手中的烟杆“哐当”掉在地上：“姑娘！后殿供着祖宗灵位，无论如何不能乱闯！”
苏轻颜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一块银锭递过去，雨水沿着发梢滴落在银锭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她的声音低而沉稳：“青嬷嬷临终前紧紧攥着我的手，说夫人当年焚信时，有半页遗落在香炉底……我只是想替她了却心愿。吴叔在侯府二十多年，总该认得夫人的笔迹吧？”
老吴的手指碰到银锭的一瞬间，浑身一颤，抬头时眼底闪烁着浑浊的光，像是老树皮被雨水打湿。“东角……第三块砖！”他一把抓过银锭塞进怀里，佝偻着背快步离开，嘴里低声道：“半柱香！若你还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待他的背影消失，苏轻颜立刻蹲下身子，青石板缝间的苔藓滑腻腻的，指尖试探性地摸到第三块砖——果然是松动的！她拔下发簪插入砖缝，用力一撬，“嘎吱”一声轻响，霉土腥气扑面而来。伸手摸索片刻，一张焦边的信纸被捏在指尖。纸上粘着香灰，墨迹却依旧刺目，如针般扎进眼睛：
「……兵械转仓于西岭窑……并非苏氏所为……关键证据在影卫七……」
“咔哒。”
梁上传来瓦片轻响的刹那，苏轻颜一个翻身扑倒在地，短刃贴着她的后颈掠过，“咚”地一声楔入神龛！烛台倾覆，火光跳跃，映出刺客腰间悬挂的七枚银环——那熟悉的纹路与前世刑场上影七的佩饰一模一样。
“苏家余孽。”黑影扯下面巾，左颊上的刀疤狰狞扭曲，“当年没烧尽的，今日一并埋在此地！”
苏轻颜退至墙角，手中只剩一根发簪。雨水顺着破瓦滴落在她的脖颈上，冰凉刺骨。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影七握刀的手腕，那旧伤处微微颤抖，意味着他出刀前必定有瞬息的迟滞。
就是现在！
对方逼近的刹那，她骤然矮身，发簪如电般直刺影七的手腕。“噗嗤”一声，血珠溅上孝衣，晕开点点红梅。影七吃痛闷哼，短刃脱手，但下一秒，他左手翻出三枚透骨钉，寒光直逼咽喉——
“铛！”
剑鸣破雨！玄色身影冲入殿内，凌澈腰间的玉牌冷光凛冽，一剑斩碎毒钉！
“影七，你越界了。”
影七瞳孔骤缩，目光游移在凌澈的玄铁剑和苏轻颜袖口露出的残信之间，骤然暴起发难！兵刃交击的声音刺耳尖锐，苏轻颜趁机将残信塞入怀中，正欲夺过倾倒的烛台，肩头突然剧痛——一枚幽蓝的毒镖深深扎入锁骨下方。
“孔雀胆混曼陀罗！”凌澈的声音陡然绷紧。
他剑势如虹，瞬间挑断影七的脚筋！惨叫声中，刺客坠入刚刚被撬开的地洞。凌澈转身，大氅已被鲜血染成暗沉一片。苏轻颜倚着神龛滑坐，视线开始模糊涣散。
凌澈蹲下身，手指微颤着撕开她肩头的衣物。毒镖周围的皮肉迅速发黑溃烂，而她却低低笑了：“大人查我行踪七日……怎不查查这毒源？”
凌澈的动作僵住了。
他凝视她迅速失血的脸，喉结滚动，蓦然从怀中取出一块墨玉。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玉面上，漾出幽光：“此玉……”
苏轻颜用力抬手，掏出贴身的残玉。两玉相合，“锵”地一声清鸣骤然响起！玉面上赫然浮现八个血色古篆：「苏氏蒙冤，九幽难安」！
凌澈瞳孔剧震，手背青筋暴起：“这是当年我面呈陛下的封印信物。另一半怎么会……”
“在我娘的妆匣暗格里。”苏轻颜气息微弱，“她赴死前，塞进了我的襁褓……”望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她用尽最后力气勾起唇角，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讽刺：“现在……可信了？你们……杀错了……”
话音未落，凌澈已将她打横抱起！
玄色大氅裹住她冰冷的身躯，铁剑在雨中嗡鸣。踏过满地狼藉来到地洞旁，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洞底幽绿的萤火隐约照见一只镌刻威远侯府军徽的铁箱。
“解毒要紧。”他垂首，雨水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我亲手煎的药，你必须喝。”
苏轻颜在他怀里无力地蹭了蹭，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嘴里含糊地嘟囔着：“若药太苦……”
凌澈臂弯收紧，低头看了眼她因高热泛红的脸颊，踩着雨水的脚步愈发急促。
偏院药炉的青烟在滂沱雨幕中顽强升起，袅袅升腾，如同一道不甘熄灭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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