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苏轻颜随太监转过朱漆月洞门，沉水香幽然袭入鼻端。
内苑暖阁珠帘轻挑，鎏金坐榻上倚着一位湖蓝织金褙子的妇人——威远侯府正妃，皇后嫡亲姑母。
“苏姑娘。”王妃指尖轻叩案上锦盒，声如温玉浸水，“昨日凤袍验毒之事，本宫听闻了。”她身后立着七八名绣娘，为首青缎衫女子正是尚衣局秦娘子，此刻正垂眼拨弄腰间银线囊，指甲在囊面压出深痕。
苏轻颜敛衽福身，囚服下摆扫过青砖：“王妃明鉴，民女不过据实陈情。”余光瞥见案上摊开的礼袍图样——金线凤凰虽华贵，却少了几分鲜活气韵。
“你说凤纹可改。”王妃倏然掀开锦盒，露出半卷素缎，“本宫予你机会。”她指向秦娘子，“秦掌司斥你用灰蓝线是胡闹，你且一试。”
满殿绣娘呼吸骤轻。
秦娘子银线囊“啪”地落案，扫向苏轻颜的眼底淬着冷嘲：“素绢配灰蓝？倒要瞧瞧苏姑娘能绣出何等尊贵！”
苏轻颜行至案前，指尖拂过素绢经纬。
前世在苏家绣房为奴，为偷学失传针法，她曾于冬夜裹破絮誊抄三整本《绣谱》。此刻掌心触绢，那些墨香字迹翻涌而至——“云隐针，藏锋于雾，显势于光”。
“民女需三匹素绢，一束灰蓝丝线。”转身时囚袖擦过银线囊，“真尊贵不在金线堆砌，而在气度压场。”
秦娘子指甲深掐入掌！
这贱婢分明在讥她前日以金线堆凤纹俗不可耐！
她欲反唇，却见王妃颔首，宫女已捧素绢丝线而至。
苏轻颜执针的手稳如磐石。
第一针自凤首落下，灰蓝线在素绢上勾出半弧，远观若晨雾漫山，近看竟是龙鳞纹路——龙隐凤身，正是宫中禁传“潜龙纹”！
“这……”秦娘子喉头哽住，踉跄凑近，瞳孔骤缩！
昔年随老掌司苦学三载，仅于典籍中见得半页“潜龙纹”残图，眼前针脚走向，竟与残图上模糊线迹别无二致！
暖阁寂然，唯闻针穿绢帛细响。
苏轻颜指尖翻飞，每一针皆如为凤纹注魂。
末针收于凤尾时，她退后两步，素绢上凤凰竟似活物——尾羽间龙形隐现，晨光中如蛰兽待令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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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新制礼袍悬于含章殿。
皇帝掀帘入内，穿堂风拂动烛火，袍面龙纹鳞光一闪，若活物抖擞！
“妙！”皇帝拍案，目光灼灼锁住那隐现龙形，“有势而不露锋，正合朕意！”转首吩咐大太监，“传旨，往后皇后、贵妃礼服皆由‘素颜坊’承制，赐匾‘慧心巧手’！”
消息传至尚衣局，秦娘子正对苏轻颜遗留素绢发怔。
她取出袖中残谱，比对针脚半晌，忽跪地将残谱紧按心口——原来老掌司临终所言“潜龙传人”，竟是这囚服女子！
京中绣坊震动疾如春风。
前日还骂“贱婢妄想”的王夫人，此刻揪着丫鬟耳朵：“速去素颜坊！订十套‘同款纹样’春衫！”李府二小姐摔了绣绷：“什么金线银线，我只要苏姑娘的灰蓝！”
素颜坊后堂，苏轻颜跪接御匾。“谢陛下隆恩。”垂首时眼睫微颤。
金匾墨香犹存，于她眼中却非荣耀，而是楔入权贵圈的首枚利钉——自此，所有着“素颜绣”的贵女，皆成她的活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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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远侯府暗室，凌澈借烛火翻阅流放名录。
泛黄纸页上，“陈七”之名被红笔重重圈画，原注“瘴疠身故”四字已被小刀刮损，露出底下模糊“岭南隐士收”。
他紧攥名录，召来影卫二人：“寅时出发，走水路，复查文书藏于船底夹层。”
深夜书房，他重读苏轻颜所赠胭脂证词副本。
烛火忽跳，见纸缘一行极小数字——13579，此乃苏家布行记账暗语！
他蓦然抬头，月光正落案头狐裘，锁麟囊结随风轻晃，似那日马车中她指尖抚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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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轻颜未给凌澈过多思量之机。
翌日，柳枝捧新绣样立于坊门，对围聚贵女扬声道：“素颜坊推‘破茧系列’，专为蒙冤女子制婚服！”话音未落，三道披斗篷身影闪入——竟是三位御史夫人！
李氏于侯府正房闻讯，茶盏“啪”地粉碎：“她这是要将丑事绣上婚服！”抓起妆台金簪对镜比划半晌，终“当啷”弃之于地。
苏婉柔蜷缩床角，摩挲腕间银镯喃语：“明明我才是嫡女……明明……”
而此时，萧景珩正跪于祠堂。
他燃三炷香，指尖抚过母亲霞帔，忽触铜扣背面刻痕——“非亲生女不可启”。
手一颤，香灰簌簌落供桌。
母亲从未言及收养之事，难道他……
素颜坊偏院，苏轻颜展半卷泛黄族谱。
烛火映照“苏氏长房·养女承嫡”字样，她轻语：“原来你亦非她骨肉……”窗外风骤急，烛光摇曳，将她身影投于族谱，若展翅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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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皇帝抚新制礼袍，忽对尚衣局总管道：“朕下月亲祭天地，那套玄黑龙袍……”略顿，目光扫过阶下垂首官员，“重制。”
尚衣局总管脊背瞬间沁汗。
望见皇帝指尖龙纹，他蓦然忆起含章殿“潜龙绣”——这玄黑龙袍，恐需请那位苏姑娘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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