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衣局偏殿的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苏轻颜指尖的拓模残片在烛火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她盯着残片上那道细微的刻痕,耳边还回响着昨夜凌澈离开时的话——"裴家的人,不会让你活着等到天亮。"
巡卫的脚步声在院外转了第七圈时,她忽然听见瓦当轻响。
"来了。"她垂眸将残片塞进袖口,指尖在绣绷铁架上轻轻一勾。
三更梆子刚敲过,殿内烛火"噗"地暗了一瞬。
苏轻颜抬头,正撞进一双淬毒的眼睛——黑影破窗而入时带起的风掀翻了烛台,火舌舔着帐幔腾起,她借着火光看清对方手中三寸毒针,正是当年抄家时,扎进母亲心口的那种。
"影九。"她开口时,声音比火势更冷静。
刺客身形一顿,铁架破空而来的瞬间,他旋身避开,却被她早算好的方位逼到墙角。
面具被铁架挑落的刹那,那张被烙了"死士"印记的脸,和十八年前血洗苏府的记忆重叠——那时他也是这样,举着染血的刀,说"苏家养女,也配活"。
"苏...苏小姐?"影九的声音带着惊惶,显然没料到她能识破伪装。
苏轻颜抄起烧着的帐幔甩过去,火舌裹住对方衣袖,惨叫声里,她摸到藏在妆匣底的短匕——是凌澈昨夜塞给她的,此刻握在掌心,还带着他袖中的冷香。
殿门被踹开的巨响淹没了影九的呼救。
凌澈的玄色披风卷着冷风灌进来,剑锋扫过影九咽喉时,苏轻颜看见他眼尾紧绷的纹路。
"押走,严刑拷问。"他背对着她,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
待侍卫拖走影九,殿门"咔嗒"落锁的声响让苏轻颜抬眼——凌澈正将半封焦黑的密信拍在案上,火光映得他眉峰凌厉:"裴府走水时,我让人扒了火场三尺。"
她扫过信上"杀执针者,毁祭袍"的残字,忽然笑了:"所以我让柳枝今早去御市说,素颜坊要重制龙袍。"
凌澈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早该想到的——苏轻颜从不是躲在暗处的人,她要的是把所有牛鬼蛇神都拽到光里,看他们在真相里烧成灰。
"你拿命当饵。"他的声音发哑,伸手要碰她被火燎到的发梢,又在半途顿住。
苏轻颜将短匕重新塞回他腰间:"总得有人,把他们的尾巴揪出来。"
天还没亮透,乾清宫的蟠龙柱就被火把照得发亮。
苏轻颜穿着月白囚衣跪在阶下,袖中残片硌得手腕生疼。
裴元昭的门生还在喊"妖言惑众",她垂眸数着地砖上的裂痕,直到太医令孙伯远的声音像把刀劈开殿内的喧嚣:"臣以活人骨灰炼毒,比对苏府地窖残骸......"
"什么?"萧景珩"砰"地撞翻了茶盏,茶水溅在他玄色官服上,晕开一片深褐。
苏轻颜抬头,看见皇帝扶着龙案的手在抖。
她慢慢站起来,囚衣下摆扫过冰冷的青石板:"我父被诬通敌那日,他们烧了苏府地窖。"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满殿鸦雀无声,"原来不是毁证据,是要把我苏家三百口的骨头,炼成毒,再喂给这天下人。"
凌澈的剑穗在她身侧晃了晃。
他将陈七的口供呈给内官时,指节泛着青白——那是昨夜审了半宿的痕迹。
内务府老太监捧来玉印匣时,手颤得几乎捧不住檀木盒,当玉印底部的刻痕与她袖中残玉严丝合缝对上,当"非裴某亲启,天道不容"的小字映进所有人眼底,她听见皇帝的龙椅发出"吱呀"一声。
"重录卷宗。"皇帝的声音像炸雷,震得殿角铜鹤里的香灰簌簌落,"苏轻颜,以原主遗脉身份列席。"
退殿时,凌澈的氅子突然覆上她肩头。
他的指尖擦过她后颈,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今晚祭典,龙袍必须完整。"
"若被毁了呢?"她转身,看见他喉结在晨光里滚动。
"那就由你,"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眼尾未干的泪,"亲手再绣一件。"
深夜的尚衣局绣房飘着艾草香。
苏轻颜展开空白龙袍图样时,月光正好漫过窗棂。
她取出压在箱底的《百蝶穿花图》原稿,轻轻覆上去——百蝶的触须,恰好落在龙袍第九片鳞甲的位置;穿花的路径,与龙爪的纹路完美重合。
"原来如此。"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父亲当年不是绣娘,是替皇帝绣"图",用金线银线藏起军械流向,用百蝶穿花掩住关防密报。
而这件龙袍,根本就是一张会呼吸的密档。
她执起朱笔,在第九鳞位点下第一笔。
血线顺着笔锋游走,像极了当年母亲教她绣并蒂莲时的模样。
窗外忽然掠过一片黑影,她抬头,正看见三只黑鸦停在檐角,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有些命,不该被改写。"她对着龙袍轻声说,笔尖在"龙睛"处顿住——那里要绣一颗明珠,是整幅图的眼,也是裴家最想毁的"天命珠"。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苏轻颜将《百蝶穿花图》小心收进檀木匣,指尖拂过匣底父亲的题字:"以绣为刃,以心为证。"
院外突然传来巡卫换班的梆子声。
她听见值夜的小太监在廊下嘀咕:"祭典前夜,皇上特许苏姑娘进最高绣阁......"
苏轻颜望着案上的龙袍图样,嘴角慢慢扬起。
明天,该让那些以为能遮天的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