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而璀璨,倾泻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板上。巨大的轮盘赌桌旁,围坐着寥寥几位客人,无一不是气度非凡,面前堆砌着令人咋舌的筹码山。荷官穿着笔挺的制服,动作一丝不苟。
然后,我看到了他。
陈墨。
他坐在轮盘赌桌的主位上,姿态慵懒而志得意满,与周围那些或紧张或沉稳的豪客截然不同。他身上那套手工定制的银灰色西装依旧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陶醉的、掌控一切的微笑。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眼神里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理财顾问,而像一头终于撕下羊皮的饿狼,贪婪地享受着掠夺来的盛宴。
更刺眼的是他面前赌桌中央,那几块随意堆叠在巨额筹码旁边的、反射着冰冷诱人光芒的东西——金条!熟悉的尺寸,熟悉的成色标记!那正是我金库里精心挑选、准备用来升级冷却系统的储备金!属于我的金条!此刻,却像最廉价的玩具筹码一样,被他随意地押在了赌桌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刺痛了我的眼睛。
“下注!下注!”荷官的声音公式化地响起。
陈墨看也没看轮盘,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伸出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捻起一块沉甸甸的金条,然后,像丢垃圾一样,“叮”的一声脆响,将它精准地丢在了赌桌毡布上标记着“黑色”的区域。
动作轻佻,带着一种极致的侮辱。
“黑。”他懒洋洋地吐出这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透过通风口传上来。那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而不是用足以改变普通人一生的财富进行一场豪赌。
轮盘开始转动,象牙小球在光滑的轨道上发出清脆的跳动声。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似乎凝固了,随即又被狂暴的怒火点燃,在血管里奔涌咆哮!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手指死死扣住冰冷的通风管壁,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里。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死死钉在下方那个背叛者的后脑勺上。
冷静。必须冷静。
我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陈墨身上移开,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扫描整个“星耀厅”。高悬的监控探头角度刁钻,穿着深色西装的安保人员如同幽灵般安静地伫立在各个角落的阴影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靠近腰间。每一个出口的位置,保镖的数量和站位,都清晰地印入脑海。
就在此时,轮盘停下。象牙小球最终落定。
“黑色,19号。”荷官的声音平静无波。
陈墨面前的筹码和金条小山,瞬间又膨胀了一圈。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愉悦的低笑,身体惬意地靠回椅背,随手拿起旁边侍者托盘上的一杯琥珀色烈酒,抿了一口,姿态悠闲得像是在自家后院晒太阳。
时机稍纵即逝。他此刻的放松,就是最大的破绽。
我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在狭窄的通风管道里无声地调整姿态。右手缓缓探入裙下,握住了贴在大腿外侧的微声手枪冰冷的握把。枪身小巧,如同一个精致的玩具,却散发着致命的寒意。左手则摸向腰间,那里扣着一枚特制的微型震撼弹。
下方,陈墨似乎对又一次的胜利感到有些乏味,他微微侧过头,对着旁边一位衣着暴露、依偎过来的艳丽女伴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对方一阵娇笑。他的侧脸暴露在吊灯的光线下,带着胜利者特有的、令人作呕的餍足。
就是现在!
我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爆发!双脚狠狠蹬在背后的管道壁上,借助强大的反作用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合身撞向那块早已被我暗中卸掉螺丝的合金通风栅格!
“哐当——!!!”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和栅格板坠地的巨响如同惊雷,瞬间炸碎了“星耀厅”纸醉金迷的宁静!无数道惊愕、恐慌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声音来源——从天花板破洞处跃下的黑影!
水晶吊灯的光芒瞬间被阴影覆盖。我如同死神降临,带着通风管道里的尘埃和一身冰冷的杀意,稳稳落在柔软的地毯上,落点距离陈墨的赌桌不到三米。巨大的冲击力被专业的卸力动作吸收,没有一丝摇晃。手中的微声手枪在落地的瞬间已然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带着绝对的死亡气息,精准无比地、死死抵住了陈墨右侧的太阳穴!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陈墨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如同被泼了一盆液氮。他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在极度的惊骇中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手中的水晶酒杯脱手滑落,“啪嚓”一声摔碎在厚厚的地毯上,琥珀色的酒液迅速洇开一片深痕。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前一秒还充斥着筹码脆响和低语的奢华赌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客人脸上的轻松惬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恐的苍白。荷官僵在原地,手指还捏着准备派发的筹码。陈墨身边的女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的钱呢?”我的声音响起,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北极冰层下挤出来的,带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枪口更用力地顶了顶他的太阳穴,清晰地传达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陈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由惊恐的苍白瞬间涨成猪肝般的紫红。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中,一种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的东西在他眼底深处炸开!
“哈…哈哈哈…哈!”他突兀地笑了起来,笑声先是压抑的、断断续续,随即猛地拔高,变得尖锐而疯狂,在死寂的大厅里疯狂回荡,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一种破罐破摔的挑衅!“林晚!林晚!你终于来了?!追债追到这里来了?!”
他猛地转过头,不顾那死死顶着他太阳穴的枪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温顺,只剩下赤裸裸的、带着毒汁的怨毒和一种扭曲的得意:
“钱?你的钱?哈哈哈哈!看看!看看这桌子!看看这些筹码!还有那些金灿灿的玩意儿!”他用下巴疯狂地点着赌桌上堆积如山的筹码和他刚刚押上去的金条,“它们现在姓陈了!全他妈是我的了!你辛辛苦苦杀人赚来的每一分钱,现在都在这里,在我的赌注里!在我的口袋里!爽吗?啊?!看着自己的血汗钱变成别人的筹码,爽不爽?!”
他唾沫横飞,状若疯癫:“那个诅咒!还记得吗?那个老东西临死前说的!‘你将会永失所爱’!哈哈哈哈!是我教他的!我一个字一个字教他说的!就在你接下任务之后!‘永失所爱’!你爱的到底是什么?不就是这些冰冷的、毫无意义的钱吗?!现在,它们没了!全都没了!归我了!这诅咒,灵验得不得了啊!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身体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剧烈起伏,太阳穴处的皮肤被枪口挤压得变形。整个“星耀厅”落针可闻,只有他疯狂的笑声在奢华的穹顶下回荡,像魔鬼的丧钟。
就在他笑声达到最癫狂顶点的那一刻——
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绝对压迫感的圆形物体,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抵在了我的后脑勺上!那熟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金属触感,瞬间穿透了我的颅骨,直抵神经中枢!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同样冰冷坚硬的触感,几乎不分先后地抵在了我的左右腰眼!
时间再次被冻结。
陈墨那疯狂的笑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疯狂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怨毒和扭曲快意的表情取代。他死死盯着我,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恶毒、极其得意的弧度。
一个低沉、毫无感情、如同机械合成般的声音,紧贴着我后脑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女士,放下武器。银河·星汇赌场,不欢迎暴力。”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后背的衣衫。冰冷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后脑的皮肤,腰眼处致命的压迫感更是让人窒息。赌场安保的反应速度,快得超乎寻常。他们不是普通的保安,是真正见过血的、训练有素的精英。我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人平稳得没有一丝波动的呼吸。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扣着扳机的手指。微声手枪的枪口离开了陈墨那令人作呕的太阳穴,但并未放下,只是垂向地面,手指依旧虚扣在扳机护圈外。这个动作,既是姿态上的“放下”,也保留着瞬间反击的余地。
陈墨看着我被迫移开枪口,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像一条终于咬住猎物的毒蛇。他舔了舔因为刚才疯狂大笑而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恶毒快感:
“别急啊,亲爱的晚晚,”他故意用着亲昵的称呼,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你以为这就完了?好戏…才刚开始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围拢上来的、穿着深色西装、面无表情的赌场安保,特别是那个用枪抵着我后脑勺、气场最强的头目。
“给你介绍一下,”陈墨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炫耀和煽动的意味,“这位,是星耀厅的安保主管,刘先生。当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故意拉长了语调,脸上的笑容扭曲而残忍,“…是我们这次‘财富转移计划’的合伙人!真正的合伙人!明白吗?这整个场子,都是我们游戏的一部分!”
那个被称为刘主管的男人,紧贴在我身后,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他抵在我后脑的枪口,纹丝不动,像焊死在那里一样。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有力的确认。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淹没了心脏。赌场本身,就是这个陷阱的一部分!陈墨不是孤狼,他背后站着的是盘踞在澳门阴影里的庞然大物!我闯入的,不是赌厅,而是捕兽笼的核心!
陈墨欣赏着我眼中一闪而逝的震动,快意更浓。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堆满筹码和金条的赌桌上,像一头准备享用猎物的鬣狗:
“现在,情况就很有趣了,是不是?”他歪着头,用看困兽的眼神看着我,“看看你身后,看看你腰上…刘主管和他兄弟们手里的家伙,可不是摆设。你再能打,能快过三把顶着你要害的枪?”
他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我,又点了点自己,脸上露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而我呢?亲爱的合伙人刘先生,还有他代表的老板们,现在手里握着什么?”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奢华的赌厅,“他们握着的是你的钱!整整十二年的积蓄!天文数字!干干净净、洗得白白亮亮、已经躺在他们海外账户里的钱!”
他放下手臂,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钻进我的耳朵,也钻进刘主管和他手下的耳朵里:
“那么,问题来了…”陈墨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极致恶毒、极致扭曲的笑容,目光在我和身后的刘主管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赤裸裸的挑拨和算计:
“你觉得…他们现在,是更想干掉一个身无分文、负债累累、还胆敢在自家场子里拔枪闹事的我…”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最终牢牢锁定了刘主管那张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的脸,一字一顿,如同宣判:
“…还是更想干掉一个手握他们‘合伙人’刚刚‘投资’进来的、天文数字般巨款的…你呢?”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筹码的闪光、水晶灯的璀璨、空气中残留的香水味和酒气…所有的感官刺激都在这一刻被剥离。只剩下陈墨那张因恶毒而扭曲的脸,和他抛出的那个致命的、带着血腥味的问题,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寂静中激起无声却足以致命的漩涡。
刘主管抵在我后脑的枪口,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却如同冰锥刺破冰面,瞬间传递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杀意的天平,在巨额财富的砝码下,开始无声地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