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九月的北京秋意渐浓，三庆园后台却像架着台无形的火炉，满是忙碌的热气。许锦薇扎着高马尾，藏青色工装外套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腕子，正蹲在地上徒手调整相声桌的高度。她指尖沾了点木屑，抬头冲道具组的小伙子喊：“把三号桌布递过来，别磨蹭！今晚八队开箱，台口要是歪半寸，咱们都得加班改！”

嗓门亮得像挂了扩音喇叭，惊得旁边整理大褂的学徒手一抖，差点把张云雷那件灰蓝色的素面长衫碰掉。

“姑娘，”清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蹙，“后台人多，说话能不能放轻些？惊着人是小事，要是吵到演员记词，耽误了演出算谁的？”

许锦薇猛地回头，撞进一双眼尾微垂的桃花眼。来人穿著那件刚差点被碰掉的长衫，袖口绣着细巧的云纹，手里捏着把折扇，指节修长。他身形挺拔，站在堆着道具箱的角落里，倒像幅刚装裱好的古画，就是脸上那点淡淡的不悦，让画里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挑刺”。

许锦薇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来。她比寻常姑娘高些，站在张云雷面前倒也不算太矮，仰头看人的时候，眼神里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您是？八队的演员？”

“张云雷。”他报上名字，语气没松，“这后台的规矩，不该是管理人员先守着吗？大呼小叫的，倒像菜市场讨价还价。”

这话戳了许锦薇的脾气。她在三庆园管了两年后勤，上到协调场地，下到处理观众纠纷，靠的就是这股风风火火的劲儿，还没人敢说她像“菜市场讨价还价”。她叉着腰往前走了半步，声音没降反升：“张老师是吧？我喊一嗓子是为了让大家动作快些，今晚开箱观众满座，道具要是出了岔子，您上台说相声的时候，总不能拿个歪桌子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张云雷手里的折扇，话里带了点调侃：“再说了，您要是记词能被我这一嗓子惊着，那待会儿上台面对几百号观众，岂不是更得忘词？”

张云雷被她堵得一噎，握着折扇的手指紧了紧。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多了，还没遇过这么牙尖嘴利的管理人员。他压了压心里的火，尽量平和地说：“我只是提个建议，希望后台能安静些。你要是觉得自己做得对，当我没说。”

“本来就是我对！”许锦薇梗着脖子，转身从道具组手里抢过桌布，“哗啦”一声展开，动作麻利地往桌子上铺，“您要是嫌吵，就去旁边休息室待着，等我们弄完了您再出来。别在这儿站着挡道，耽误事儿。”

张云雷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高马尾随着动作甩来甩去，像只炸毛的小兽。他没再说话，只是心里暗忖：这三庆园的管理人员，倒真是个“活祖宗”。

旁边的杨九郎刚换好大褂出来，见这架势，赶紧凑到张云雷身边，小声嘀咕：“角儿，您别跟她置气。许姐在咱们园里可是‘武力担当’，上次有观众闹场，她一个人就给劝住了，厉害着呢。”

张云雷挑了挑眉，目光又落回许锦薇身上。只见她正蹲在地上，用胶带固定桌布的边角，侧脸绷得紧，却在听到学徒说“许姐，这胶带不够了”时，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卷备用的递过去，声音软了点：“早说让你们多带两卷，下次记着。”

原来也不是一味的凶。张云雷心里的气消了些，却还是没打算服软。他走上前，指了指桌布的一角：“这里歪了，往左边挪半厘米，不然上台灯光一打，观众看得清清楚楚。”

许锦薇抬头瞪他：“我看着正得很！”

“你站的角度不对。”张云雷弯腰，指尖轻轻碰了碰桌布，“从台口看，这里会偏右，影响观感。”

许锦薇狐疑地走到台口位置看了一眼，还真像他说的那样，桌布角有点歪。她心里有点别扭，却还是走回去，把桌布调整好，嘴里嘟囔着：“算你眼尖。”

张云雷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了勾。他收起折扇，转身往休息室走，路过许锦薇身边时，丢下一句：“待会儿排练，要是道具还出问题，我可还找你。”

许锦薇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却在转身继续干活时，耳根悄悄红了。她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个长得好看、眼尖点的相声演员吗？有什么好脸红的！

可那声清润的“张云雷”，还有他弯腰调整桌布时，落在她手背上的、带着微凉温度的目光，却像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浅浅的涟漪。

后台的忙碌还在继续，道具箱的碰撞声、学徒的脚步声、许锦薇偶尔的叮嘱声，混在一起，却比刚才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张云雷坐在休息室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手里转着折扇，心里忽然多了个念头：这三庆园的日子，或许以后会有意思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