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老茶馆藏在一条逼仄的巷子里，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青苔，两侧灰墙爬满藤蔓，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沈砚站在巷口，抬头看见那块褪色的木匾，红漆剥落的字迹勉强能辨认出“忘忧茶舍”四个字。
名字倒是吉利，可惜这年头，能真正忘忧的地方，早就随着那场血色黄昏一起湮灭了。
他抬脚往里走，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混着陈茶的醇厚香气与旧木头的霉味扑面而来。茶馆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老头坐在角落的八仙桌旁喝茶下棋，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评剧《牡丹亭》，时光仿佛在这里慢了半拍，与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沈砚的目光扫过全场，很快锁定了靠窗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穿着黑色风衣，背对着门口，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白瓷茶杯。他身形挺拔，即使坐着脊背也绷得笔直，周身那股冷冽紧绷的气场，与茶馆的慵懒格格不入，像一把藏在绒布套里的刀。
沈砚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木椅上坐下，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男人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砚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是林宵。
前世海城特勤队的队长，官方派来协调“终焉游戏”的负责人。高武力值，性格刚直，是混乱中少数能保持理智的人。沈砚前世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算不上熟络，但对他印象极深——尤其是最后关头，林宵为了掩护平民撤离，被旧神守卫一刀劈断右臂，却还是咬着牙引爆了手雷，与敌人同归于尽。
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可沈砚记得很清楚，前世的林宵，直到“终焉序列”降临第五天，才正式出现在玩家视野里。现在才D-9，他怎么会找到自己？还知道“终焉序列”的秘密？
“很意外？”林宵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低沉冷静，他推过来一杯刚沏好的茶，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尝尝，雨前龙井，这茶馆就这点压箱底的好东西了。”
沈砚没动茶杯，指尖在桌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林队长怎么会认识我？又怎么知道……那些事？”
“我不认识你。”林宵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语气平淡，“但我认识‘零号玩家’。至于那些事——你可以当我是官方提前布下的线。”
官方的线？
沈砚皱眉。前世官方对“终焉序列”的态度一直被动，直到城市开始崩塌，才仓促组织力量反抗。如果他们早就知情……那为什么前世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你不信。”林宵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正常。‘终焉序列’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官方也是三个月前才捕捉到异常信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才拼凑出一点信息碎片。”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沈砚，目光锐利如刀：“包括‘玩家’‘城市绑定’‘神性掠夺’……还有，‘零号玩家’的存在。”
“你们知道零号玩家的能力？”沈砚追问，声音不自觉压低。【零号玩家】的回档能力，是他最大的底牌，前世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林宵摇了摇头，杯盖轻轻磕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清楚。信息碎片里只提到，零号玩家是‘变量’，可能是破局的关键，也可能是……加速终焉的催化剂。”
沈砚沉默了。催化剂吗？前世他确实没能破局，反而眼睁睁看着海城化作废墟，看着苏见月坠入深渊。
“所以，你们找我，是想利用我这个‘变量’？”
“是合作。”林宵纠正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官方需要你的信息，你需要官方的资源。十天时间，单凭你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这话戳中了沈砚的软肋。他再清楚不过，“终焉游戏”的每一关都环环相扣，牵扯甚广，没有足够的资源和人手，根本不可能通关。
但他不能完全相信林宵。前世的记忆告诉他，官方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而且林宵身上，总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秘密感。
“我需要的东西，你们真的能给？”沈砚挑眉，语气带着试探，“比如，苏见月的资料。”
林宵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他，眼神深邃得像寒潭：“你果然认识她。”
“怎么？她很特殊？”沈砚捕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心脏猛地一沉。
林宵沉默片刻，缓缓道：“‘终焉序列’的信号源头，最初就是在她身上捕捉到的。官方怀疑，她和‘终焉主脑’有某种深层联系，但一直没找到实质性证据。”
沈砚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如此。
苏见月的异常，不是偶然。她不认识自己，恐怕也和“终焉主脑”脱不了关系。
“她现在……有危险吗？”沈砚的声音有些干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
“暂时没有。”林宵道，“官方一直在暗中保护她，同时也在观察。只要‘终焉序列’不正式降临，她就是安全的。”
沈砚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更烦躁了。安全？等到D-1，“终焉序列”正式启动，她这个“信号源头”，只会是第一个被盯上的目标。
“我可以和你们合作。”沈砚突然开口，目光直视林宵，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我有条件。”
“你说。”
“第一，告诉我你们掌握的所有关于‘终焉序列’的信息，包括每一关的游戏规则、旧神守卫的弱点。”
“第二，提供我需要的所有资源——钱、人手、权限，不能有任何隐瞒和保留。”
“第三，”沈砚顿了顿，语气加重，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保护好苏见月，在我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哪怕是一点威胁。”
林宵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旁边下棋的老头都忍不住瞥了他们一眼，才听到他说：“前两条可以答应你，但信息需要逐步交换，官方有规矩。至于第三条……”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道：“保护她，也是在保护我们自己。可以。”
沈砚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不管林宵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至少现在，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
“合作愉快。”沈砚伸出手，掌心因为紧张沁出薄汗。
林宵没有握手，只是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下午三点，到这个地址来。有人会给你安排身份，还有第一份资料。”
沈砚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郊区仓库的地址，字迹潦草却有力。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沈砚站起身，手按在桌沿上，“你既然是官方的人，昨天为什么要让苏见月报警抓我？”
林宵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测试一下，‘零号玩家’到底有多少能耐。顺便……让某些人知道，你已经被我们盯上了。”
沈砚瞬间明白。这是敲山震虎。看来盯上“终焉序列”的，不止官方一家。
他没再多问，转身快步离开了茶馆。
走出巷子，正午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沈砚捏着手里的纸条，心里五味杂陈。和官方合作，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他拿出手机，想给林宵发信息确认下午的事，屏幕却突然弹出一行突兀的血色文字，像凝固的血珠，悬浮在顶端，无论怎么划都无法清除：
【玩家沈砚，已确认与“旧神守卫”接触。警告：远离禁忌者，否则将提前触发“终焉序列”。】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旧神守卫？
林宵是旧神守卫？！
前世那个一刀劈断林宵胳膊的旧神守卫，和林宵本人……是一伙的？
巨大的寒意席卷全身，沈砚猛地回头看向茶馆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个坐在窗边的男人，正隔着遥远的距离，对他露出冰冷的笑容。
他被骗了。
不，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沈砚转身，快步冲向街角，同时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想要拨打某个号码，屏幕却突然暗了下去，无论怎么按都没反应——信号被屏蔽了。
他抬头看向四周，刚才还稀疏的路人，此刻眼神变得异样，步伐缓慢却坚定地朝他围拢过来，眼底藏着与旧神守卫如出一辙的空洞。
沈砚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被盯上了。不是官方，也不是未知势力，而是旧神守卫——那些在“终焉序列”里，以阻止新神诞生为己任的疯狂杀戮者。
林宵那句“保护苏见月”还在耳边回响，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沈砚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刺痛让他保持清醒。不能慌，现在慌了，就真的中了圈套。
他拐进一条更窄的胡同，凭借着对这片老城区的熟悉，七拐八绕，试图甩掉那些若有若无的跟踪者。
胡同尽头是一堵三米多高的青砖高墙，挡住了去路。
沈砚停下脚步，转过身。
三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堵住了胡同口，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僵硬的下颌。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潭死水，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是他们。
前世死在这些人手里的玩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不遵守“终焉游戏”的规则，只负责清除一切可能登神的“威胁”。
“沈砚，零号玩家。”为首的男人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刺耳又冰冷，“跟我们走一趟。”
沈砚没有动，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折叠刀——那是他早上从家里带出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只能……清除。”
男人话音刚落，另外两人像猎豹一样扑了过来，速度快得超乎常人，带起的风刮得沈砚脸颊生疼。
沈砚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一人的拳头，同时将折叠刀“唰”地打开，反手刺向另一人的腹部。
然而，刀刃刺在对方身上，却像撞在了钢板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连皮都没划破。
沈砚心里一惊。这些人的身体强度，比前世他遇到的旧神守卫还要高！
没等他反应过来，后背突然挨了一脚，巨大的力量让他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狠狠撞在砖墙上，“噗”的一声，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
“零号玩家，也不过如此。”为首的男人缓步走过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沈砚挣扎着站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冰冷如霜。硬拼肯定不行，必须想办法脱身。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堆放的几个生锈的空油桶上——是附近汽修厂丢弃的，桶里还残留着少量汽油。
有了。
沈砚突然朝着为首的男人冲过去，在对方抬手格挡的瞬间，猛地矮身，将手里的折叠刀狠狠扎进旁边一个油桶的阀门里。
“嗤——”
桶里残留的汽油瞬间喷涌而出，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咳嗽。
沈砚抓起掉在地上的打火机——那是他昨天抽烟忘在口袋里的，外壳已经被撞得变形。
“既然带不走我，那就一起上路好了！”
他打着打火机，火苗在汽油蒸气中跳跃，映红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三个旧神守卫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们不怕死，但不想以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毁掉。
“疯子！”为首的男人骂了一句，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就是现在！
沈砚猛地将打火机扔向油桶，自己则转身，用尽全身力气踩着墙缝爬上高墙，纵身跳了下去。
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热浪几乎要把他的后背烤焦，碎石和火星溅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沈砚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钻进旁边的居民区，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
他靠在一堵斑驳的墙上，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冷汗浸透了后背的T恤。
刚才那一幕，几乎是在赌命。
但他赌赢了。
同时，他也确认了一件事——林宵绝对有问题。那句“旧神守卫”的警告，来得太巧，更像是在刻意提醒他什么。
还有苏见月……她和终焉主脑的联系，旧神守卫对她的态度，林宵的隐瞒……
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缠绕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沈砚拿出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但还能勉强看清时间——中午十二点整。
距离“终焉序列”正式降临，还有九天。
他看了一眼手里那张写着仓库地址的纸条，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它揉成一团，狠狠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去他的合作。
这一世，他不相信任何人。
他要靠自己，掀了这盘被操纵的棋局，改写所有人的结局。
沈砚站直身体，擦掉脸上的血污和灰尘，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首先，他要去抢一笔启动资金——前世他记得，城西的金店今天下午会有一批新货抵达，安保薄弱。
其次，他要找到唐多乐。那个前世靠“多子多福”异能和直播人气活到最后的女孩，性格泼辣，手段狠辣，这一世，将会是他最重要的盟友。
最后……
他抬头看向远处设计院的方向，阳光勾勒出大楼的轮廓，像记忆里苏见月画过的建筑图纸。
苏见月，等着我。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向那片血色黄昏。
而此时的忘忧茶舍里，林宵看着窗外升腾的黑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底藏着深不可测的光。
“零号玩家……有点意思。”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声音低沉而冷冽：“计划开始。让‘第一关’，提前一点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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