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旻王朝弘盛二十三年冬,祭天大典。
京都南郊,天坛。寒风刮过汉白玉栏杆,卷起皇帝凌弘盛龙袍的一角。他站在祭坛的最高处,双手捧着苍璧,面向苍穹。
台下,文武百官、宗室勋贵按品阶肃立,黑压压一片,寂静无声,只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四十八岁的元景帝两鬓已染霜雪,但身板依旧挺直,他深吸一口寒气,开始诵读手中那篇辞藻华丽的祭文,声音沉稳,传遍整个广场。
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七次主祭,本该是程式化的庄严,但今日,他心头却莫名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仿佛暴风雨前的窒闷。
站在武将首位的镇北侯陆擎渊微微蹙眉,他久经沙场,对气息变化尤为敏感,总觉得这天,过于阴沉了些,不像吉兆。
丞相苏文晏垂眸而立,面色平静如水,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南方漕运账目的一处疑点,以及如何应对身后清流言官们接下来的诘难。
就在皇帝念到“伏惟尚飨,永绥兆民”的尾音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一声并非来自人间的、撕裂布帛般的巨响从九天之上传来!
那不是雷声,更洪亮,更尖锐,仿佛整个天空都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正午的日头骤然黯淡,不是被云遮蔽,而是天空本身——那片无垠的蓝色天幕,如同巨大的琉璃盏被重击,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璀璨的星光从裂缝后诡异透出。
“护驾!”侍卫首领的嘶吼变了调。
台下瞬间大乱!官员们惊慌失措,女眷们失声尖叫,仪仗队的旗帜歪倒一片。
陆擎渊一个箭步已挡在皇帝身前,手按上了剑柄,眼神锐利地扫视天空,尽管他不知敌在何方。
苏文晏猛地抬头,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惊骇,他下意识地看向皇帝,又迅速环顾骚乱的人群,强自镇定,高声道:“肃静!各部归位!不得妄动!”但他的声音在更大的天地异象面前,显得微弱无力。
皇帝凌弘盛手中的苍璧“哐当”一声掉在祭坛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仰着头,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收缩,眼睁睁看着那布满裂痕的天空如同破碎的蛋壳般片片剥落、消散,显露出其后一片无法形容的、深邃无边的黑暗。
紧接着,那黑暗之中,一道横贯整个视野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光幕缓缓展开,其上星辰流转,混沌之气弥漫,宛如鸿蒙初开。
光幕最终稳定下来,占据了整个天际。它不再是虚幻的光影,而是有了实质的质感,上面开始浮现出景象——不再是众人熟悉的大旻山河,而是一片陌生的、黄土漫漫的辽阔景象。
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在行进,兵士的服饰、战车的样式,皆与当今迥异,透着一种古老而粗犷的气息。一个沉稳、恢弘、不带丝毫感情,却清晰响彻在每一个人耳边的旁白声,如同神谕般降临:
【华夏·风云录。】
光幕上,古朴磅礴的篆文大字缓缓浮现,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沉重的历史分量。
【首篇:芈月。大秦宣太后。】
画面聚焦,一位身着玄色曲裾深衣的女子身影逐渐清晰。她立于黄土高坡之上,身后是猎猎旌旗。风吹起她的鬓发,面容并非绝美,却有一双沉静如深渊的眼眸,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数百年的时光,直视此刻所有仰望天幕的大旻子民。
祭坛下,刚刚勉强维持住的秩序再次濒临崩溃。
人们指着天空,议论声、惊呼声、祈祷声混杂在一起。
“妖……妖孽啊!”一位老臣颤巍巍地指着光幕,几乎要晕厥过去。
“天裂了!是天罚!是我大旻失德,引来上天震怒!”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喊道。
“不,不对……那声音说……华夏?巾帼?那女子是谁?秦?宣太后?” 更多疑惑的声音响起。
长公主凌华在女眷队列中,紧紧攥住了衣袖。她仰着头,脸上没有周围人的恐惧,反而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那光幕,那声音,那跨越时空呈现的景象,这背后蕴含的力量,远超她所经营的任何商业网络。
她低声对身旁的贴身侍女吩咐:“立刻去查,所有关于‘秦’、‘宣太后’的古籍记载,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全部找来!”
丞相千金苏清荷站在父亲身后不远处,她下意识地用手帕掩住因惊讶而微张的唇。
天幕上那个被称为“宣太后”的女子,那双眼睛……那不是寻常深闺女子该有的眼神。那里面有权力,有决断,甚至有……杀伐之气。
一个女子,能登上“太后”,并被如此郑重地记载?
她心中第一次对“女子命运”产生了超越后宅和联姻的模糊遐想,但随即,一种更深的不安攫住了她。
这天幕的出现,将彻底打破现有的朝堂平衡。
大皇子凌惟谦以袖掩口,轻轻咳嗽了两声,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但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闪烁不定。
天降异象,是危机,也是机遇。这“天启”若运用得好……他悄悄抬眼,瞥向祭坛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又迅速收回目光。
祭坛之上,皇帝凌弘盛的脸色铁青。偏头痛的旧疾在巨大的震惊和愤怒下开始发作,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推开身前的陆擎渊,向前踏了一步,独自面对那横亘天际的巨幕。
他是天子,是上天在人间的代表,如今这天,却在他最庄严的祭典上,撕开裂缝,展示着完全不受他控制的、陌生的历史和女人!
这是对他皇权最赤裸的挑衅和嘲弄!
他几乎要怒吼出声,质问这到底是何方妖孽,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在弄清这“天幕”的底细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更大的恐慌。
陆擎渊紧锁眉头,低声道:“陛下,此地凶险,请速移驾回宫!”
苏文晏也上前一步,声音凝重:“陛下,天现异象,民心惶惶,当务之急是稳定京城秩序,查明此物……究竟是何来路。” 他用了“此物”这个词,试图将其拉回可理解的范畴。
皇帝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光幕上那个名为“芈月”的女子身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查?如何查?上天给朕,给大旻,看了个新鲜!”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光幕上的画面再次变化。景象拉近,仿佛置身于一顶宽阔的军帐之内。
那位宣太后芈月,正坐在主位,不再是孤身一人,下首坐着几位身着甲胄的将领和文士。她的面前,站着一位使者模样的人,神色倨傲。
宣太后开口了,声音透过天幕传来,并非年轻女声,而是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对着那位使者,说出了一段让整个大旻祭天现场瞬间死寂的话:
【昔日,我侍奉先王之时,先王将他的大腿压在我的身上,我感到疲倦难以承受。但当他把整个身体都压在我身上时,我却并不感到重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样对我来说比较愉快。如今,你要秦国出兵助你,若不给我国好处,又如何能让我秦国感到‘愉快’呢?】
一段充满隐喻,直白而又犀利无比的外交辞令。
“轰——!” 祭坛下方彻底炸开了锅。
官员们面面相觑,不少人老脸通红。一些贵妇羞得用手帕死死捂住脸。
这……这成何体统!一国王太后,怎能在大庭广众、军国议事之场合,说出如此……如此粗鄙而不知羞耻的话!
“荒谬!无耻!牝鸡司晨,国之大忌!” 一位御史大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光幕大骂。
“这……这就是华夏的历史?这就是所谓的‘巾帼’?” 另一人喃喃道,世界观受到了巨大冲击。
然而,在一片哗然与道德批判声中,亦有不同的声音。
镇北侯陆擎渊愣在原地。他带兵多年,深知与周边部落打交道时,那些看似粗野的比喻往往比文绉绉的辞令更有效。
这位宣太后的话,虽不雅,却一击致命,直指核心:利益交换。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丞相苏文晏,发现对方也正看向他,两人目光一触即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苏文晏为相数十载,精通各种权衡妥协之术,但自问也绝无可能、更无胆量在邦交场合用如此方式谈判。
这女子,好生厉害!
长公主凌华眼中异彩连连。她掌管庞大商业帝国,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深知有时候打破虚伪的礼节,直刺要害,才是最高效的手段。
这位宣太后,让她看到了女子另一种存在的可能性——不仅仅是依附,而是可以站在权力的中心,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和智慧,去谈判,去博弈,去守护家国。
苏清荷的心怦怦直跳,脸上烧得厉害,一半是羞耻,另一半却是某种被颠覆认知的刺激。她自幼学习的《女诫》《内训》,从未告诉过她,女子可以这样说话,可以这样行事。
天幕上的芈月,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她一直以来所处的精致而压抑的牢笼。
皇帝凌弘盛脸上的怒意渐渐被一种极度的凝重所取代。他不再觉得这是单纯的羞辱或妖孽。
这“天幕”在展示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权力逻辑和女性形象。它颠覆伦常,惊世骇俗,但……若抛开道德评判,其背后蕴含的务实、果决甚至狠辣,何尝不是一种强大的统治智慧?这东西,展示这些给大旻看,究竟意欲何为?是要乱我朝纲,惑我民心?还是……另有深意?
他缓缓扫视下方混乱的人群,看到儿子凌惟谦眼中闪烁不定的光,看到妹妹凌华难以掩饰的兴奋,看到苏清荷等年轻一辈受到的冲击,看到老臣们的愤怒和新锐们的若有所思。
天空中的光幕,在展示了宣太后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后,画面渐渐淡去,最终恢复成星辰流转的混沌状态,仿佛在积蓄力量,准备展示下一段“巾帼”历史。
而大旻王朝的天空,已然不同。一场比北方边患、南方漕运、朝堂党争更为深刻、触及根基的巨变,随着这天幕的降临,正式拉开了序幕。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这一前所未有的变量冲击下,走向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