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之上,景象并未因大旻王朝祭坛下的哗然而停止。那恢弘的声音如同亘古长存的洪钟,继续讲述着来自另一个时空、名为“华夏”之地的故事。
【芈八子,并非天生贵胄。其出身楚国宗室,却因非嫡系而境遇坎坷,后以“媵侍”之身,随嫁秦惠文王。入秦宫,初封“八子”,位份低微。 】
光幕画面流转,展现出战国时期楚地的风貌,以及一位年轻女子远离故土、踏入陌生秦宫的场景。
天幕并没有渲染她少女时代的美好,反而着重表现了她初入宫廷时的谨慎与在等级森严的后宫中的艰难处境。
丞相苏文晏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低声对身旁的镇北侯陆擎渊道:“媵侍……八子……皆是古时诸侯后宫品阶。看来此女起点极低,竟能成为太后,其过程必然充满血腥争夺。”
丞相他身为世家代表,深知阶层跨越的艰难,更觉此女不简单。
陆擎渊哼了一声,他对后宫倾轧之事本能反感,但目光却未离开光幕。
他看到画面中,那名为芈八子的女子在生下儿子嬴稷后,并未安享富贵,反而因秦惠文王之死和新君即位,与儿子一同被送往燕国为质,处境岌岌可危。
这让他想起自己早年在家乡的困顿,以及后来在军中的步步荆棘,心中对这女子的坚韧,倒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
皇帝凌弘盛冷眼旁观,他看到的则是权力更迭的无情。
秦惠文王一死,曾经的妃嫔之子立刻被排挤打压,这与他如今面临的立储难题何其相似。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台下低眉顺眼的大皇子凌惟谦,心中暗忖:若朕骤然驾崩,这满朝文武,后宫妃嫔,又有几人是真心辅佐太子?只怕是另一个“季君之乱”!
【公元前307年,秦武王举鼎身亡,国无储君,大乱将至。宣太后(时仍称芈八子)联合同母异父弟魏冉,发动宫闱政变,诛杀政敌公子嬴壮,自燕国迎回质子嬴稷,立其为秦昭襄王。自此,她以太后之尊摄政,开创中国历史上太后临朝称制之先河。 】
光幕上出现了惊心动魄的政变画面。不再是含蓄的暗示,而是直白的刀光剑影,是魏冉等将领带兵肃清反对派的残酷场景。
芈八子,不,此刻应称宣太后,她站在咸阳宫的大殿上,面对群臣,虽然面容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已然不同,充满了决断与威仪。
“好胆魄!好手段!”长公主凌华几乎要击节赞叹。
她掌管偌大商业网络,深知在权力真空中迅速抓住机会、果断行动需要何等的魄力和周密布局。
这位宣太后,在儿子性命攸关、自身前途未卜之时,竟能联合母族力量,千里迢迢从燕国迎回质子,并成功镇压国内反对势力,这绝非寻常深宫妇人所能为。
她感到自己胸膛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原来女子,真的可以如此执掌权柄,而非仅仅通过婚姻影响男人。
苏清荷看得手心冒汗。
天幕上展示的,是完全不同于她所学《女则》《内训》的世界。
那里没有温良恭俭让,只有成王败寇的赤裸法则。
一个女子,不仅参与了,更是主导了这样一场流血的权力更迭。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暗藏的、自己私下整理的京城部分官员往来账目副本,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些暗中为自己谋划婚嫁出路的小心思,在这位以铁血手腕奠定儿子王位的宣太后面前,显得何等渺小和可笑。
但同时,一个更大胆、更模糊的念头,也在她心底悄然萌发。
大皇子凌惟谦以袖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但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闪烁得更加厉害。
这宣太后的故事,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权力斗争的本质——实力为先,名分为次。
他看似仁弱的表象下,那颗渴望至尊之位的心,因这异时空的“榜样”而跳得更快了。
光幕中的故事还在继续,转向了宣太后漫长的执政时期。
【为根除秦国西部大患义渠国,宣太后与义渠王私通长达三十四年,并诞下二子。使其放松警惕后,于公元前272年,在甘泉宫诱杀义渠王,随即发兵攻灭义渠,设立三郡。此举解除了秦国东进的后顾之忧。 】
这一段叙述,再次让大旻祭坛下炸开了锅。
与敌国首领私通三十余年,还生下孩子,最后竟在温柔乡中设局杀之!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绝大多数朝臣的道德底线。
“无耻!毒妇!”唾骂声此起彼伏。
“牝鸡司晨,国之大忌!如此淫乱残暴,岂是治国之道?”老臣们痛心疾首。
然而,在一片道德声讨中,也有冷静的分析。
陆擎渊眉头紧锁,他镇守北境,常年与草原部落打交道,深知怀柔、离间、甚至必要时联姻都是策略的一部分。
他虽然极度不认同宣太后的方式,但不能不承认,这“美人计”代价巨大,但效果也极其彻底——一举解决了困扰秦国数百年的边患。这需要何等的耐心和冷酷?
他沉声对皇帝道:“陛下,此女……行事虽匪夷所思,但观其结果,于秦国而言,确是大功一件。只是,太过阴毒狠绝。”
皇帝凌弘盛面沉如水。他看到的不是道德,而是极致冷酷的政治算计。为了国家利益,可以牺牲个人名节,可以运用一切手段,甚至包括自己的身体和情感。
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风格,让他脊背发凉。若大旻的对手中,也有这般人物……他不敢深想。
苏清荷和凌华,则感受到另一种震撼。
作为女性,她们更能体会到宣太后在这种选择下的无奈与决绝。
牺牲色相三十四年,这需要怎样的隐忍?
而在目标达成后,又能毫不犹豫地手刃情人,或许在她心中那人更是敌人,这又需要何等坚硬的心肠?
凌华暗自思忖,若是自己处于类似境地,能否做到这一步?
她发现答案并不确定,但对这位宣太后的手段和意志,却产生了更深的忌惮和……一丝钦佩。
【宣太后执政,语言直白,不循常规。面对韩国使者求援,曾言:‘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
天幕上重现了之前那惊人一幕,宣太后在朝堂之上,面对外国使臣,用如此直白甚至粗俗的男女之事比喻国家间的利益交换。
这一次,大旻的官员们除了最初的羞愤,更多了一层思考。
丞相苏文晏喃喃道:“话糙理不糙……外交之道,本质确是利益权衡。只是……这方式……”
他一生讲究言行得体,宣太后的话让他浑身不适,却又无法反驳其核心逻辑——无利不起早。
他下意识地开始反思,自己平日与各方势力周旋,是否有时过于讲究体面,反而错过了最佳时机?
皇帝凌弘盛冷哼一声:“好一个‘少有利焉’!倒是把天下事都说透了!”
他忽然觉得,这宣太后虽然言行惊世骇俗,却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结党营私的伪君子要“可爱”几分。
【宣太后晚年,宠信男宠魏丑夫,病重时竟下令让其殉葬。后经谋士庸芮劝谏方止。庸芮问:‘若死后无知,殉葬无益;若死后有知,先王对太后您与义渠王之事早已积怨,您弥补过失尚且不及,何必再带魏丑夫惹先王不快?’宣太后闻之,遂罢殉葬之命。 】
这段关于晚年的记载,让众人看到这位铁腕太后作为“人”的一面——她有私欲,宠爱男色;她也畏死,希望死后继续享乐。
但最终,在更冷静的利益权衡下,她放弃了个人私欲。这让她的人物形象更加复杂立体。
长公主凌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位太后,至死都在算计,连死后可能面对的先王都考虑到了,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宣太后以太后身份主政秦国约四十年,任用弟魏冉(穰侯)、芈戎(华阳君)及子嬴悝(高陵君)、嬴芾(泾阳君)等外戚,形成‘四贵’集团,权倾朝野。然其晚年,秦昭襄王在范雎帮助下收回权力,罢黜‘四贵’,宣太后失势,最终‘忧死’。 】
光幕的最后,展现了宣太后权倾一时的辉煌,也揭示了她晚景的凄凉。她被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儿子夺了权,她重用的亲信被驱逐,她自己在孤独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这一幕,给所有沉浸在她辉煌功业中的大旻观者,泼了一盆冷水。
“外戚专权……必反噬其身。”丞相苏文晏缓缓说道,这话既是对天幕故事的总结,也像是在提醒自己,更是说给皇帝听。
苏清荷闻言,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皇帝凌弘盛目光深邃。
宣太后的结局,印证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权力必须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任何长期把持朝政的力量,无论是外戚、权臣还是宦官,最终都会威胁到皇权本身。
他甚至从中看到了对自己敲打几位皇子的警示——切莫以为朕老了,就可以暗中结党营私!
陆擎渊感叹道:“能共患难,难同富贵。即便是母子,在至高权力面前,也难免如此结局。”这让他对朝堂斗争的残酷有了更深的认识。
大皇子凌惟谦则想得更远:这宣太后,为儿子铺好了路,却因长期掌权,反倒成了儿子亲政的阻碍……若我将来……该如何避免这等局面?
天空中的光幕,在展示了宣太后波澜壮阔又充满争议的一生后,光芒渐渐敛去,恢复了星辰流转的混沌状态,仿佛在积蓄力量,准备展示下一位“巾帼”。
而祭天大典现场,一片死寂。
无论是皇帝、皇子、公主、丞相、将军、贵女,还是下方的万千官员、兵士、百姓,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跨越时空的强烈冲击之中。
天幕带来的,不仅仅是另一个时代一个女性的传奇,更是一种思想、一种可能性、一种对现有秩序和伦理观念的剧烈颠覆。
皇帝凌弘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越来越剧烈的头痛。
他知道,这天幕的出现,比十个北方部落叛乱、百起南方贪腐大案加起来,都要棘手千万倍。
它动摇的是人心,是维系这个王朝统治的根基。
他看了一眼台下神色各异的臣子与子女,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祭天大典中止。丞相、镇北侯、怀王、长公主,即刻随朕入宫议事。其余人等,各归本位,不得妄议天象,违令者,以惑乱民心论处!”
说罢,他拂袖转身,率先走向龙辇。背影在巨大的天幕下,竟显得有几分孤独和沉重。
大旻王朝的巨轮,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启”推向了一片充满未知与惊涛骇浪的水域。
未来的日子,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