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紫宸殿。
门窗紧闭，将外界的一切喧嚣暂时隔绝。但殿内凝重的气氛，比殿外的寒冬更冷几分。
皇帝凌弘盛端坐于龙椅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几人：丞相苏文晏、镇北侯陆擎渊、大皇子怀王凌惟谦、长公主凌华。
烛火摇曳，映得每个人脸上明明灭灭。
“都说说吧，”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天幕，这‘宣太后’，诸位爱卿，如何看待？”他的偏头痛似乎更厉害了，太阳穴青筋隐隐跳动。
一阵沉默。
最终，丞相苏文晏率先出列，他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深思：“陛下，此天幕所示‘华夏’、‘秦’、‘宣太后’，虽荒诞不经，其行事作风更是骇人听闻，违背伦常。然……观其成效，灭义渠，定内乱，强秦国，却是实实在在的功业。老臣以为，此物出现，其意或许不在褒贬某个历史人物，而在于……展示一种可能性，一种截然不同的权力运行与博弈方式。”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尤其对于‘后宫干政’、‘外戚专权’之事，可谓展现得淋漓尽致。 其影响，恐已深入民心，尤其是……妇人之心。”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缓慢，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长公主凌华。
镇北侯陆擎渊冷哼一声，他向来不屑这些弯弯绕绕：“陛下！臣一介武夫，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那宣太后诱杀义渠王的手段，臣以为，虽胜之不武，但于国有利！边疆安稳，方能全力东进。只是……此等行径，非大丈夫所为，若效仿之，恐失国格！”
他更关心的是实际效果，但对手段的道德性持保留态度。
皇帝不置可否，看向自己的儿子：“怀王，你呢？”
大皇子凌惟谦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父皇，儿臣以为，丞相与侯爷所言皆有道理。天幕所示，确为镜鉴。儿臣所思，乃是‘权’与‘位’之关系。宣太后能以太后之尊执掌国柄数十载，可见‘名分’虽重，然‘实权’更为根本。再者……其晚年被儿子收回权柄，四贵被黜，亦警示后人，权力若长久旁落，即便母子至亲，亦生嫌隙。”
他的话，既像是在评论历史，又像是在隐晦地表达自己的处境和担忧。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未作评价，最后看向一直沉默的长公主凌华：“皇妹，你素来有见识，今日为何一言不发？”
长公主凌华抬起头，她脸上已没了祭坛下的震惊与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冷静。
她微微躬身：“皇兄，臣妹只是在想，这天幕为何先示一女子？又为何是宣太后这般……惊世骇俗的女子？她非以贞静贤德留名，而是以权谋、政绩，甚至……不甚光彩的手段青史留痕。 这是否意味着，在‘天’的评判标准里，对女子价值的衡量，与我朝世俗所见，有所不同？”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臣妹还听闻，市井之间，已有妇孺在悄悄议论，说原来女子也可如此……臣妹不敢妄言，但民心浮动，尤其是半數民心，恐已开始荡漾。”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凌华的话，点出了他内心最深的忧虑。
这天幕动摇的，不仅仅是朝堂格局，更是千百年来“男尊女卑”、“女主内”的伦理根基！若女子都不安于室，都想着效仿宣太后那般插手朝政，这天下岂非要大乱？
但他不能直接表态压制，因为那天幕代表的是“天意”，至少目前看来，深不可测。
“苏文晏，”皇帝点名，“你是百官之首，文臣领袖。对此天幕，朝堂之上，民间之中，需得有所引导。朕不希望听到任何蛊惑人心、颠覆伦常的言论蔓延。”
苏文晏立刻领会：“老臣明白。陛下可下旨，将天幕定义为对上古贤君能臣的追思，旨在警示今人，不忘先贤治国之艰辛。对于宣太后其人……可强调其手段之偏激，结局之凄凉，以儆效尤。重点当落于其子秦昭襄王最终收归大权，彰显君权天授，不可动摇。”
这是他作为秩序维护者，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应对策略——引导、解释，将危害降到最低。
皇帝微微颔首，又看向陆擎渊：“陆卿，京畿防务，尤其是皇城安危，交由你全权负责。天幕现世，难免有宵小之辈借机生事，凡有异动，格杀勿论！”
“臣，领旨！”陆擎渊抱拳，声如洪钟。
“都退下吧。怀王留下。”皇帝挥了挥手，显得疲惫不堪。
众人各怀心思，退出紫宸殿。
苏文晏和陆擎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凌华则快步离开，她需要立刻回去，动用手下所有的情报网络，查清这天幕出现后，京城乃至全国各地的真实反应，特别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有没有动作。
殿内，只剩下皇帝和低眉顺眼的大皇子。
“惟谦，”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些，却带着更深的探究，“你觉得，这天幕，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朕来的？或者，是冲着这大旻的江山来的？”
凌惟谦心中一震，连忙跪下：“父皇！天意高远，儿臣不敢妄加揣测。儿臣只知，无论天幕为何，儿臣身为皇子，当时刻谨记忠君爱国，为父皇分忧，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他这话说得恳切，但经历过天幕冲击的皇帝，此刻看自己这个一向以“仁弱”示人的儿子，只觉得他那份恭顺之下，似乎也藏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最好如此。”皇帝淡淡地说，目光却锐利如刀，“起来吧。近日，多去你皇祖母宫中请安，她今日受惊不小。”
“儿臣遵命。”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邸。
凌华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依旧混沌、但已不再显示景象的天幕。
她的心跳得很快。宣太后的形象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那不是后宫女子争风吃醋的小打小闹，那是真正的执掌国柄，纵横捭阖！虽然手段为人不齿，但结果无可否认。
她经营商业网络，深知信息与权力的重要，而宣太后，将她一直模糊憧憬的某种可能性，无比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女人……原来真的可以走到那一步……”她低声自语，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酝酿。
她或许无法成为太后，但她能否利用这变局，让自己手中的“商业帝国”，拥有更强大的话语权？
丞相府，绣楼。
苏清荷屏退丫鬟，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自己双颊泛红，眼神明亮得异常。
她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宣太后在朝堂上那惊世骇俗的言论，眼前还浮现着宣太后诱杀义渠王时的果决。
父亲下朝回来后，虽未多言，但眉间的忧虑她看得分明。
“不甘于只做棋子么？”苏清荷抚摸着镜中自己的脸庞。
她一直以来的目标，是借助婚姻获得更高的地位和影响力，但始终跳不出后宅的范畴。
可宣太后告诉她，女子的人生，可以有另一种写法——直接参与权力的游戏，甚至制定规则！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惧，却又无比兴奋。
她开始重新审视父亲书架上那些她曾偷偷翻阅的史书和策论，或许，她不该只满足于打理灰色产业，她应该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王朝是如何运作的。
天幕的一次展示，像一块巨石投入大旻王朝这潭表面平静、内里早已暗流汹涌的深水。
皇帝感到皇权受胁，丞相思考如何维稳，将军警惕边患与内乱，长公主看到了野心的新方向，贵女开始质疑既定命运，连看似与世无争的大皇子，心中的算盘也打得更响了。
而这，仅仅是第一个故事。天空中的光幕暂时沉寂，仿佛在积蓄力量，准备投下第二块，可能更具颠覆性的巨石。
大旻王朝的命运轨迹，正悄然偏转。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下一次“天启”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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