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茉莉花茶熨帖着掌心，也仿佛熨平了沈亦辰心底那些细微的不安。他小口啜饮着，清雅的香气在鼻尖萦绕，而比茶香更让他心悸的，是林阳就坐在对面，气氛不再充斥着刻意的疏离与尴尬。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两人之间的实木茶几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悠然起舞。一时无话，却并不难堪。沈亦辰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杯中载沉载浮的茉莉花苞上，耳根的热度迟迟未退。他需要极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的视线贪婪地胶着在林阳身上。
林阳看着对面安静喝茶的沈亦辰，他低眉顺眼的样子，配上那依旧泛红的耳廓，竟有种奇异的乖顺感，与传闻中那个在商场上手段凌厉的科技新贵判若两人。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林阳心里那点因他三年缺席而产生的怨气，又消散了不少。她想起高中时，沈亦辰也是这样，表面清冷不好接近，实则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木工，”林阳开口，打破了静谧，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做得很好，很精细。学了多久？”
沈亦辰闻声抬起头，像是课堂上被点到名的学生，带着点仓促的认真：“断断续续，两年多。最开始……是睡不着，找点事情让手忙起来，不然……”他顿了顿，省略了后面可能涉及晦暗心情的话，“后来就慢慢喜欢上了。看着一块粗糙的木头，在自己手里慢慢变成想象中的样子，感觉很……踏实。”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阳能捕捉到那平淡语气下的暗流。失眠，压力，孤独……这些词汇背后，是沈亦辰独自挣扎的三年。她想象着沈亦辰在深夜的工作室里，就着一盏孤灯，专注地打磨木材，用身体的疲惫对抗精神的煎熬。那份他送出的、充满“温度”的礼物，原来是在无数个冰冷的夜晚孕育而成的。
“嗯，是很踏实。”林阳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只书立的小猫上，“这只猫，雕得很传神。”
提到这个，沈亦辰的眼神微亮，像是被提到了得意之处，却又带着赧然：“是……是按照‘米粒’的样子雕的。”
“米粒？”林阳一怔。米粒是她高中时在学校后门偷偷喂养的一只流浪猫，通体雪白，唯独尾巴尖有一点黑，像不小心沾了墨汁。她没想到沈亦辰连这个都记得。
“嗯。”沈亦辰点点头，声音更轻了些，“那时候，你经常省下早餐的面包去喂它。它晒太阳睡在台阶上的样子，很……可爱。”他用了“可爱”这个词，脸颊似乎也更红了些，不知是在说猫，还是在借猫喻人。
林阳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种酸涩又甜蜜的情绪漫上来。原来她那些自以为无人注意的琐碎日常，都被眼前这个人默默地、仔细地收藏了起来。这种被人在暗处长久凝视、珍视的感觉，让她心跳失序。
就在这时，林阳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妈妈”两个字。他略带歉意地看了沈亦辰一眼，接起电话。
“阳阳啊！在干嘛呢？牛肉干吃完了没？妈妈再给你寄点？”林妈妈嗓门洪亮，充满活力，连坐在对面的沈亦辰都能隐约听到。
“妈，我店里忙着呢。牛肉干还有，你别总操心。”林阳无奈地笑笑，语气却透着亲昵。
“忙什么忙？我跟你说，你王阿姨介绍的那个老师，我帮你约了这周末见一面！人家看了你照片，可满意了！说你一看就是脾气好的……”
林阳的笑容僵在脸上，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对面的沈亦辰。只见沈亦辰原本还带着些许柔和的神色瞬间褪去，脸色微微发白，他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捧着那只小小的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整个人像是骤然被浸入了冰水，连肩膀都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妈！我说了我不去！”林阳急忙打断电话那头兴致勃勃的安排，语气带上了罕见的焦躁，“我这边有客人，先挂了！”他几乎是仓促地按掉了电话。
书店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彻底变了。方才的温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尴尬。
林阳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解释。他看见沈亦辰低垂的头，看见他轻颤的睫毛，看见他死死咬住的下唇。那副样子，像极了高中时被欺负后，独自躲在角落强忍委屈的模样。
“那个……”林阳刚开口。
“我……我该走了。”沈亦辰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甚至不敢看林阳，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哽咽，“不打扰你了。”
他说完，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就往门口走，脚步凌乱。
“沈亦辰！”林阳心中一紧，立刻起身追了过去。
在沈亦辰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前一刻，林阳抓住了他的手腕。触手的皮肤一片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你等等。”林阳绕到他面前，强迫他面对自己。
沈亦辰被迫抬起头，林阳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水光，眼圈红得厉害，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紧咬着唇，别开脸，不想让林阳看到自己这副失控的样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阳放软了声音，抓着他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我妈她……就是瞎操心，我从来没答应过要去见什么人。”
沈亦辰依旧偏着头，喉咙滚动了一下，努力压抑着情绪，声音破碎：“……你不用跟我解释。我……我没资格……”
“你有资格！”林阳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但看着沈亦辰这副脆弱的样子，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我说你有，你就有。”
沈亦辰猛地转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阳，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下来，划过他苍白的脸颊。他像是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肯定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所有的防备和坚强在瞬间土崩瓦解。
“……阳阳。”他哽咽着，近乎无声地唤出这个名字，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依恋。
林阳看着他滚落的泪珠，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鼻尖，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她所有的原则和犹豫都见了鬼。她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揩去他脸上的泪痕，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别哭了。”林阳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说了，我不会去的。我……我在这里。”
这近乎直白的安抚，让沈亦辰的眼泪落得更凶了。但他没有再躲避，而是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宿的流浪猫，微微低下头，任由林阳替他擦眼泪，甚至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林阳的指尖。
这个细微的、依赖般的动作，让林阳的心彻底化成了水。她不再犹豫，轻轻一拉，将沈亦辰拥入了怀中。
沈亦辰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彻底软了下来。他比林阳高出小半个头，此刻却微微俯身，将脸埋进她偏窄的肩窝，双手小心翼翼地攥着她腰侧的衣服，指节泛白，肩膀抑制不住地轻颤，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林阳肩头的布料，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烫得她心口一阵发疼。
林阳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多年前在那个雨后的小花园里一样，无声地给予安慰。书店里安静极了，只剩下沈亦辰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和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声。
这一刻，所有的隔阂、误解、怨怼，仿佛都被这温热的泪水冲刷而去。林阳清楚地知道，她再也无法将这个哭唧唧地窝在他怀里的人推开了。
许久，沈亦辰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慌忙想从林阳怀里退出来，脸上红得几乎要滴血，羞窘得无地自容。
林阳却稍稍收紧手臂，没让他立刻逃离。
“哭完了？”她低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亦辰把脸埋得更深，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那，”林阳顿了顿，说出了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晚上一起吃饭吧。不是接风，就是……我想和你一起吃。”
怀里的身体明显僵住，随后，沈亦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洗过的星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小心翼翼。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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