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之后,苏挽晴病了一场。
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持续的低烧,伴随着咳嗽和绵延不绝的倦怠。
医生说是换季劳累,免疫力下降。但她自己知道,不只是这样。
那场舞,那双眼睛,还有梦里越来越清晰的雪和血,抽干了她大部分的精神。
她请了几天病假,窝在自己的小公寓里。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她却觉得异常孤寂。
手机安静得出奇,没有工作的讯息,更没有那个人的只言片语。
这很正常,她和他,本就该是这样的距离。
病中的梦境越发猖獗。
她不再只是奔跑和绝望。她梦见了一间药味浓得化不开的房间,窗棂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
她穿着素净的衣裙,守在榻前。
榻上的人面容模糊,消瘦得脱了形,只有偶尔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证明他还活着。
她用小勺一点点地给他喂药,他的手冰冷得吓人,却总是用尽力气偏开头,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清:“……别管我……脏……走……”
她固执地不肯走,眼泪滴在药碗里,混着那浓重的苦味。
然后场景猛地切换。是那个男人,似乎病好了一些,能勉强下床了,却站在一座孤坟前。那坟简陋得只有一个土包,一块木牌。
他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寒风里像一杆即将折断的竹。
他久久地站着,然后猛地弯下腰,咳出的鲜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对不起……阿芷……我来晚了……”
梦里的心痛真实得让她无法呼吸,猛地从床上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
窗外天光微亮,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她捂着发闷的胸口,剧烈地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阿芷。 是在叫她吗? 那个坟里的是谁? 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无数的疑问和那窒息的悲伤攫住了她。
她鬼使神差地拿过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沈聿修”、“病史”等模糊的词条。
自然是搜不到任何有效信息的。他的隐私被保护得很好。
但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她想起晚宴上他微凉的指尖,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极易疲惫的神态,想起他过于苍白的肤色下那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钻进她的脑海:他这一世,身体也不好?
病假结束回到公司,她刻意回避着所有需要与沈氏对接的工作,甚至找借口推脱了一个需要去沈氏艺术馆的行程。
她怕见到他。
怕证实那个猜测。 怕看到他眼中同样的痛苦,那会让她无所适从,让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再次溃不成军。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想放过他们。
几天后,她因为一个紧急的预算批复问题,必须亲自去找沈聿修的特助签字。
特助的办公室就在沈聿修办公室的外间。
她敲门进去时,特助不在。
里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传来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嘶哑沉重,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听得人心惊肉跳。
是沈聿修的声音。
苏挽晴的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脸色煞白。梦里的咳嗽声与现实重叠,让她浑身发冷。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弯着腰,用手帕捂着嘴,肩膀因为剧烈的咳嗽而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几乎要碰到那扇虚掩的门,想要冲进去。
但就在指尖触及门板的前一秒,她猛地停住了。
她以什么身份进去? 同事?合作伙伴? 还是那个,连自己为什么心痛、为什么恐惧都搞不清楚的陌生人?
里面的咳嗽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一种虚弱而疲惫的喘息。
紧接着,她听到特助匆忙回来的脚步声,还有他压低的声音:
“沈总,药拿来了。医生说了您必须住院观察,这次不能再拖了……”
“闭嘴。”
里面传来沈聿修沙哑至极、却依旧冰冷的声音,
“出去。”
特助无奈地退了出来,正好看到僵在门口的苏挽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慌乱:
“苏小姐?您怎么……”
“我……我来找您签字。”
苏挽晴慌忙收回手,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颤抖的尾音出卖了她。
特助迅速签了字,显然不想让她多待。
苏挽晴拿着文件,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走进电梯,冰冷的金属壁映出她失魂落魄的脸,她才无力地靠在轿厢上。
真的。她的猜测是真的。
那股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苦涩再次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前世,他因她而病,因她而咳血,因她而早逝。
这一世,难道还要重复同样的命运吗?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重无法逾越的生死屏障。靠近是痛,远离也是痛。
药石无医。 相思成疾。
宿命,当真就不肯给他们一点仁慈吗?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
外面阳光灿烂,人来人往。
苏挽晴却觉得,自己刚刚从一个冰雪皑皑、药苦弥漫的绝望时空里逃出来,浑身冰冷,看不到一丝暖意。
她慢慢地走出大楼,抬起头,望着高耸入云的沈氏大厦顶层。
他就在那里。
一个人,承受着病痛,也承受着那份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完全明白的、沉重的过往。
而她,连走近的勇气都没有。
遗憾和苦涩,从未如此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