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将军府邸)
这里的冬天,比京城要漫长得多,也残酷得多。
寒风像刀子一样,能刮透最厚的皮袄。
将军府邸空旷而冷寂,除了必要的守卫和一位年迈的军医,几乎看不到旁人。
萧执躺在冰冷的榻上,身上盖着几张厚重的兽皮,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的面容瘦削得脱了形,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深陷在眼窝里,只剩下两潭枯寂的灰烬。
剧烈的咳嗽日夜折磨着他,每一次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开来,白色的绢帕上,溅落的鲜血已成常态。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
案头,除了军报,便是那方紫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那些碎玉。
十年了,碎片边缘已被他摩挲得略显圆润,却再也拼不回当初的模样。
老军医端来汤药,浑浊的眼里满是怜悯:
“将军,用药吧……”
萧执费力地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不必了……拿去……浇一浇院里的……那株梅树……”
那是他来到北境第二年,命人从极远的山坳里移来的。在这苦寒之地,它竟也活了下来,每年都会开出几朵稀稀落落、却异常坚韧的花。
老军医叹了口气,默默退下。
萧执艰难地侧过头,望向窗外。夜色浓重,看不到梅花,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
他这一生,金戈铁马,也曾意气风发。
可最终,所有的喧嚣都归于这片死寂。
荣耀、责任、家族的期望……一切都远去了。
脑海里最后清晰的,竟是许多年前,京郊那个春日下午,她坐在杏花树下,为他抚琴,阳光透过花隙,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美好得不像凡尘。
“阿芷……”
他无声地唤着这个名字,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他想,如果当初,他再强硬一些,挣脱囚禁后不顾一切地带她走,会不会是不同的结局?
如果当初,她能再多信他一分,等他片刻,是不是就不会错过?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误会像一道天堑,隔开了生死,也隔开了所有可能。
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感觉渐渐抽离。
寒冷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温暖。
他仿佛看到漫天大雪再次落下,但这一次,雪是暖的。
在那片温暖的雪光尽头,他看到了一个穿着初见时那身水蓝色衣裙的身影,正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她的面容清晰而温柔,没有怨恨,没有悲伤。
是幻觉吧。
但他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片幻影,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勾动了一下指尖。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窗外,风依旧在吼。
案头,油灯噼啪一声,燃尽了最后一滴油,悄然熄灭。
长夜,终于到了尽头。
(另一边,江南水乡)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江南的一座精致却冷清的院落里。
云芷躺在病榻上,也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她比萧执更早地步入生命的尾声,长期的郁结和产后失调,早已掏空了她的根基。
她比他要幸运一些,至少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隐约从某个故旧口中,得知了当年萧执被囚禁的真相。
那一刻,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静静地坐着,流了整整一夜的泪。
恨意消散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遗憾和悲哀。
原来,他们都被命运捉弄了。
可她已没有力气去怨恨谁,也没有力气去追溯什么了。
远嫁后的生活,相敬如冰,她像一株失去水分的花,慢慢枯萎。
此刻,她意识涣散,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京城,回到了那个梅林初见的雪天。
那个少年将军,笑着折下一枝红梅,别在她的鬓边,眼神亮得灼人。
“萧……执……”
她喃喃地吐出这两个刻在骨子里的字眼,气息微弱如游丝。
窗外,似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是江南常见的温润雨水,而非北境那般酷寒的风雪。
她的嘴角,缓缓浮现出一抹极淡、极虚幻的笑意。
然后,眼眸中的最后一点微光,熄灭了。
(结局)
他们死在同一个夜晚,不同的地方。
一个在苦寒北地,伴着风吼与未曾说出口的悔恨。
一个在烟雨江南,伴着雨声与终于释然的遗憾。
至死,未能再见。
至死,误会方解,却已迟了整整一生。
山河万里,风雪千重,终究是……
情深缘浅,生死别离。
. ⋆ ☆ ⋆ ★ ⋆ . · . ☆
这,就是他们的前世结局。
一场盛大而无声的悲剧,落幕于历史的尘埃里,只余那枚碎玉,和一段被时光掩埋的痛楚,流转至今生,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